黎明前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烂的湿气，呼啸着灌入衣领，冻得林昭月牙齿咯咯作响。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周身后，牵着那匹瘦骨嶙峋、不时打响鼻的骡子，艰难地跋涉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山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另一侧是怪石嶙峋、荆棘密布的陡坡。浓重的晨雾如同粘稠的乳汁，弥漫在山林间，将视线压缩到数步之内，更添几分未知的凶险。
老周走在前面，左臂依旧吊着，但步伐沉稳有力，对这条隐秘的山路似乎极为熟悉，总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石块和隐蔽的坑洼。他沉默得如同山石，只有偶尔停下辨别方向时，才会发出极轻微的喘息声。林昭月紧紧跟随着他的背影，那是此刻黑暗中唯一的依靠，但心中那份不安的疑云，却随着山路的深入而愈发浓重。
这条所谓的“私盐古道”，荒废已久，几乎被野草藤蔓完全吞噬。老周一个漕帮水匪，为何会对如此偏僻的山路了如指掌？他口中的“隘口兄弟”，又是些什么人？萧烬的这条“暗线”，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跟紧点，这段路疆鬼见愁’，脚下留神。”老周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飘忽。
林昭月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神，更加心地挪动脚步。脚下的碎石不断滚落深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她感觉自己就像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色渐明，但雾气未散，反而更加浓重。前方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山坳，几株枯死的古木张牙舞爪地矗立着，如同守夜的鬼魅。山坳中央，隐约可见一座早已倾颓大半的山神庙，断壁残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阴森。
“在此歇脚，等雾散些再走。”老周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指了指破庙。
林昭月早已筋疲力尽，肋下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闻言点零头。两人将骡子拴在庙外一株老树下，一前一后走进了破庙。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坍塌，只剩半截身子歪斜在地，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老周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示意林昭月坐下休息，自己则走到门口，借着残垣的掩护，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林昭月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从骡背的褡裢里取出水囊和干粮，递给老周一些。老周接过，默默啃着坚硬的饼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庙外的迷雾。
死寂中，只有两人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庙外呼啸的风声。压抑的气氛让林昭月几乎喘不过气。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周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山？”
老周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低沉：“顺利的话，绕过前面两座山，傍晚能到黑风隘。过了隘口，就算暂时安全了。”
黑风隘……听名字就不是善地。林昭月心中惴惴，还想再问，老周却突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地望向庙外迷雾深处！
“有动静！”他压低声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林昭月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似乎……真的有极其细微的、像是衣物摩擦灌木的窸窣声，正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而且，正在迅速靠近！
被包围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昭月的后背！是慕容垂的追兵！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老周脸色铁青，眼中爆发出骇饶杀机！他猛地将林昭月往神像后的阴影里一推，低吼道：“躲好！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完，他反手抽出了始终绑在腿上的、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死死盯住庙门方向！
“嗖！嗖！嗖！”
数支弩箭撕裂雾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不同方向射入破庙！狠狠钉在墙壁和柱子上！箭羽兀自颤抖！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束手就擒！饶你不死！”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老周充耳不闻，眼神冰冷如铁。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残垣后探身，手中短刃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磕飞一支射向林昭月藏身之处的弩箭！同时身体就地一滚，躲开另外几支箭矢，瞬间逼近庙门！
“杀！”雾中传来怒吼！七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扑入破庙！刀光闪烁，杀气凛冽！
老周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短刃舞动如风，竟以一人之力，悍然迎上数名杀手！刀锋碰撞声、怒喝声、惨叫声瞬间在破庙中炸响！他身形矫健如猿，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搏命的打法，每一刀都直奔要害，竟一时将杀手们逼得手忙脚乱！
林昭月蜷缩在神像后，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看着老周在刀光剑影中浴血搏杀，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凶狠如野兽！这根本不是普通船夫的身手！这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杀人如麻的死士！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一名杀手被老周一刀割喉，鲜血喷溅！但与此同时，另一名杀手的刀也划过了老周的后背，带起一溜血光！
老周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一刀刺入偷袭者的心窝！战况惨烈至极！
然而，杀手人数占优，且配合默契，老周纵然勇悍，身上伤口不断增多，动作也渐渐迟缓，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周大哥！”林昭月看得心急如焚，眼泪夺眶而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她送死！
她猛地从神像后冲出，捡起地上一块断裂的砖石，朝着一名正要从背后偷袭老周的杀手砸去！
“砰！”砖石砸在杀手肩头，虽然力道不大，却让他动作一滞！
老周趁机回身，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但他也因为这一分神，被侧面一名杀手狠狠一刀劈在左肩！深可见骨！
“呃啊！”老周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单膝跪地，短刃几乎脱手！
“周大哥！”林昭月尖叫着扑过去，想扶住他。
“别过来！”老周猛地推开她，用尽最后力气吼道，“走！从后窗走！快！”
话音未落，数名杀手已狞笑着围拢上来，刀锋直指两人！
眼看就要毙命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凌厉的破空声骤然从庙外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弩箭，这声音更加尖锐迅疾！
“噗噗噗！”围上来的杀手猝不及防，瞬间有三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器射中要害，惨叫着倒地身亡！
“有埋伏！”剩余的杀手大惊失色，慌忙后退，警惕地望向庙外迷雾！
老周和林昭月也愣住了！
只见迷雾之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的灰色身影疾掠而至，动作快如闪电，手中兵刃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瞬间与剩余的杀手缠斗在一起！这些灰衣人武功极高，配合默契，招式狠辣，竟在短时间内将杀手杀得节节败退！
是援军？！是谁的人？！萧烬的？还是……？
林昭月又惊又喜，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周：“周大哥！援军！我们有救了！”
老周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衫。他看着那些突然出现的灰衣人，眼中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绝望的光芒！他猛地抓住林昭月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急促地道：“姑娘……记住……‘惊蛰’……不止……一方……北……北疆……镇北王……旧部……信……信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
“周大哥！周大哥你坚持住！”林昭月泪如雨下，死死按住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老周看着她，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破败的庙顶。
“周大哥——！”林昭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庙内的厮杀也接近了尾声。最后一名杀手被一名灰衣人斩于剑下。破庙内，尸横遍地，血腥气冲。
几名灰衣人收起兵刃，快步走到林昭月面前。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深邃冷静的眼睛。他看了一眼气绝身亡的老周，又看向悲痛欲绝的林昭月，沉声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林姑娘，奉主人之命，接您离开。请随我等速速启程。”
主人？林昭月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些陌生的灰衣人，心中警铃大作！他们是谁的人？萧烬的？还是……慕容垂的？或者是……第三方势力？老周临死前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谁？”她声音颤抖，带着极致的警惕。
蒙面人目光平静：“姑娘不必多问，到霖方自然知晓。簇不宜久留，追兵随时会至。”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
另外两名灰衣人已经上前，看似搀扶，实则不容拒绝地架起了林昭月。
“不！你们放开我！周大哥……我不能丢下他！”林昭月挣扎着，泪水汹涌。
“抱歉，姑娘，得罪了。”蒙面人冷冷道，一挥手。一名灰衣人抬手在她颈后轻轻一按。
林昭月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蒙面人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周尸体，对属下吩咐道：“处理干净，不留痕迹。”
“是！”
灰衣人迅速行动起来，将尸体拖走，清理血迹。蒙面人则抱起昏迷的林昭月，如同拎着一件物品，快步走出破庙，消失在依旧浓重的山雾之郑
片刻之后，破庙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和地上几处不易察觉的暗红，诉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
山风呜咽，卷动着迷雾，如同亡魂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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