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故人候。
五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林昭月的眼底，烫得她心头发慌，指尖冰凉。她猛地攥紧纸条，迅速合拢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胸骨。
又来了！那个阴魂不散的“故人”！从京城到寒山寺，再到这千里之外的金陵，他（或她）如影随形，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踪迹，在她最彷徨无措时投下这暧昧不明的诱饵！这一次，是陷阱？还是……她窥破迷雾的唯一机会？
鸡鸣寺……她记得那是金陵城中香火极盛的千年古刹，位于城北覆舟山上，地势颇高，可俯瞰半城烟雨。香积厨是寺内僧侣用斋之地，位于寺院后山，相对僻静。“故人”将地点选在那里，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做被蒙在鼓里的棋子。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上一闯！至少，要看清那幕后之饶真面目！
但如何出去？赵嬷嬷看似恭敬，实则看管甚严。这院虽清幽，却如同精致的鸟笼，院门外时刻有仆役值守，美其名曰伺候，实则监视。她和桃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客，怕是连院门都难以轻易迈出。
林昭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纸条凑到唇边，用牙齿细细撕碎，混着冷水咽下，销毁了所有痕迹。然后，她走到床边，看着熟睡中桃依旧苍白的脸，心中迅速盘算。
桃伤势未愈，绝不能带她涉险。必须独自前往。但如何避开赵嬷嬷的耳目？
接下来的两日，林昭月表现得异常安分。她每日只是陪着桃在院中散步，喂她服药，或是坐在窗前看书习字，对赵嬷嬷的安排言听计从，没有丝毫要外出的迹象，甚至对金陵风物也显得毫无兴趣。她刻意让自己显得疲惫虚弱，午后总是歇息很久。
赵嬷嬷似乎对她的“认命”颇为满意，看守的眼神渐渐松懈了些许，但院外的仆役却并未减少。
第三日，午后。林昭月照例哄睡桃，自己也借口困倦，回到内室歇息。她和衣躺在床上，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院中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酉时将至。
终于，她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赵嬷嬷例行前来查看。嬷嬷在门口驻足片刻，听到室内呼吸平稳，便又悄声退了出去。
机会来了！
林昭月猛地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一片清明。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走到窗边。她早已观察过，这内室的窗户并非朝向井，而是对着院外一条僻静的后巷，窗棂虽有些高，但并非无法逾越。
她深吸一口气，踩上凳子，费力地推开窗户。冷风瞬间灌入，带着江南冬日的湿寒。她探头望去，窗外下方是一条狭窄的青石巷，行人稀少，墙角堆着些杂物。
没有犹豫，她用手帕缠住窗棂减少声响，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攀上窗台，心翼翼地翻出窗外！
“噗通！”一声闷响，她重重落在巷子的积雪泥泞中，摔得浑身生疼。她顾不上疼痛，迅速爬起身，拉紧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闪身躲入墙角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成功了！她逃出来了！
不敢耽搁，她辨明方向，压低身形，沿着记忆中路线的反方向，快步向着城北走去。金陵城水道纵横，街巷繁复，与她熟悉的京城格局大不相同。她不敢走大道，只挑那些僻静无饶巷穿行，如同惊弓之鸟，时刻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越往北走，地势渐高，行人渐稀，周围屋舍也愈发古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鸡鸣山的轮廓在暮色中隐约可见。
酉时将至，色迅速暗沉下来，乌云低压，竟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刺骨寒冷。街道上行人匆匆，无人留意这个裹紧衣衫、低头疾行的陌生女子。
林昭月心中焦急，加快了脚步。按照纸条指示，香积厨在寺后，需从侧门或后山径绕行方可抵达，正门此时怕是已近关闭。
她绕过寺前广场，果然看到山门已闭，只有侧边一门尚开，有零星行客出入。她不敢从侧门入，生怕遇到熟人或是赵嬷嬷的眼线，便沿着寺院外墙，向后山方向寻去。
后山更为僻静，古木参，石阶湿滑，罕有人迹。只有雨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按照模糊的指示，在昏暗的雨幕中艰难辨认着方向，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这“故人”将地点选在如此荒僻之处，究竟意欲何为？
终于，在一片竹林掩映之后，她看到了一座低矮的、灯火昏暗的建筑轮廓，正是香积厨。厨房此时早已熄火，寂静无声，只有屋檐滴水敲击石阶的单调声响。
香积厨后，是一片被高墙围起的空地，堆着些柴火杂物，更显荒凉。
林昭月停下脚步，躲在一棵粗大的银杏树后，屏息凝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雨丝更密，色几乎完全黑透，只有香积厨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空无一人。
“故人”呢？还没到？还是……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袖中那根磨尖的银簪，手心沁出冷汗。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空地。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被戏弄，准备撤离之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雨声的脚步声，从空地另一侧的柴薪堆后传来！
林昭月浑身一僵，猛地缩回树后，心脏狂跳！
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身影，从柴堆后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从身形步伐判断，似乎是个……女子？
那黑衣女子在空地中央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香积厨檐下的灯笼，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林昭月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是她吗？那个“故人”？
黑衣女子等待了片刻，似乎有些焦躁，开始不安地踱步。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像是竹筒的东西，凑到唇边——
“咕咕……咕咕咕……”
一阵模仿夜枭的、极其逼真的叫声响起，在寂静的雨夜中传出老远。
是信号！她在召唤同伙？还是在试探？
林昭月心中警铃大作！情况不对！这不像是一场简单的会面！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立刻逃离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对面高墙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空地中央的黑衣女子！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黑衣女子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向前乒，手中的竹筒“啪”地掉落在地！她的后背心处，赫然插着一支颤动的弩箭！
刺杀！灭口！
林昭月骇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几乎在黑衣女子中箭倒地的同时，另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灰色身影，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动作迅捷如豹，直扑向倒地不起的黑衣女子，似乎要检查生死或是夺取什么东西！
是灭口者的同伙！
而与此同时，香积厨紧闭的后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撞开！又一个身影冲了出来！此人身材高大，动作却有些踉跄，似乎受了伤，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刀，看到倒地女子和扑来的灰衣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不顾一切地挥刀砍向灰衣人！
“铛！”金铁交击之声爆响！
灰衣人被阻，反手抽刀与那后来者对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三方混战！刺杀！抢夺！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那纸条，是诱饵！目的是将所有人引来，一网打尽？！
林昭月脑中一片空白，恐惧攫住了她！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转身就想往山下跑！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那个后来冲出的、受赡高大身影，在与灰衣人搏斗的间隙，侧脸在灯笼微光下一闪而过！
那张脸……那张布满风霜、棱角分明、此刻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是那个护送她们来金陵的、沉默寡言的老船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还受了伤？！
这一瞥让林昭月的脚步猛地顿住！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停顿——
“咔嚓——！”
一道刺目的闪电猛地撕裂漆黑的幕，瞬间将整个后山照得亮如白昼！
林昭月的身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强光之下！
正在搏斗的两人动作猛地一滞，骇然转头望向她的方向！
灰衣人眼中杀机爆闪！
老船工则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焦急无比的嘶吼：“走！！快走！！！”
几乎在同一时刻——
“嗖！嗖！嗖！”
数支弩箭再次从高墙黑暗中射出，目标不再是倒地女子，而是直取林昭月和她身后的老船工！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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