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昂的最后通牒，如同精确计算过的沙漏，开始在栖霞谷每个饶心头流淌。十日，短短十日，必须做出抉择。
谷内刚刚因官军撤退而稍有缓和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希望与绝望交织，许多人将目光投向朱文奎，等待他的决断。是接受那看似宽大实则前途未卜的“流放”，还是继续死守这即将再次被孤绝的山谷？
核心层再次聚集，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统领，沐昂这是逼我们在绝路上选一条！”雷豹红着眼睛，“往西往西南？那是比无量山更深更蛮的野人山！进去就是送死！他这是变着法子要我们的命！”
早昆叹息：“可若不答应，十日后，官军虽走，猛虎峒那些闻到血腥味的豺狗，还有被沐昂怂恿的其他部落，肯定会扑上来。我们如今……还能挡得住几波？”
刀孟闷声道：“岩嘎他们还没消息，生死不知。那条路，就算买通了生蛮，前面也是未知之地，能养活我们这几千人吗？”
沈舟捻着胡须，缓缓道：“沐昂此计，狠辣在于阳谋。他料定我们难以在西南蛮荒立足，却又给我们一丝虚幻的希望，实则是要我们内部分裂。同意者，或可暂免刀兵，但前途渺茫；反对者，则需面对随之而来的围剿。无论我们怎么选，他都能达到削弱甚至瓦解我们的目的。”
朱文奎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沈舟分析得对。沐昂这是在攻心。栖霞谷现在最脆弱的，不是壁垒，而是人心。连番恶战，损失惨重，存粮殆尽，许多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沐昂给出的“生路”，无论多么虚幻，都会对绝望中的人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岩嘎那边，必须等。”朱文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十日之期，前五日，我们等他的消息。这是其一。”
“其二，”他目光扫过众人，“对外，对沐昂的使者，回复可以模棱两可。就我等正在商议，迁徙事关重大，需要时间准备，恳请宽限数日。尽量拖延，给岩嘎争取时间。”
“其三，对内，”朱文奎语气转厉，“自今日起，雷将军、早昆头人、刀孟土司，你三人须得牢牢掌控部下！可以告诉弟兄们西南探路之事，言明正在寻找稳妥的出路，但任何人不得擅议投降或分裂！凡有动摇军心、私下串联欲接受沐昂条件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他必须用铁腕，维持住这支队伍最后的凝聚力，哪怕这凝聚力是建立在高压和唯一的希望（岩嘎的成功）之上。
“其四，”朱文奎看向沈舟，“沈先生，立刻着手，秘密清点谷中所有还能行动之人，按家庭、按部落编制，准备干粮、衣物、必要工具。不要大张旗鼓，但要随时做好……全体迁徙的准备。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也要做最大的努力。”
最坏的打算，是岩嘎失败，或者带回的是无法通行的消息，届时他们将面临内部分裂和外部夹击。最大的努力，是争取到一条可行的生路。
命令下达，栖霞谷如同一架绷紧到极致的弓弩，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也承受着巨大的内部压力。朱文奎的强硬手腕暂时压制了明显的分裂，但暗流依然涌动。一些家俱在谷症对未来充满恐惧的人，私下里难免抱怨，认为应该接受沐昂的条件，至少能保住性命。
时间一过去。官军的营垒又向后撤了数里，围困的圈子明显扩大、稀疏，但游骑的监视并未放松，尤其是西南方向。沐昂在等待，也在施加心理压力。
岩嘎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第四，第五……谷中的焦灼达到了顶点。连雷豹都有些坐不住了，频繁派冉朱文奎这里打听消息。
朱文奎表面上依旧沉稳，每日巡视，安抚伤员，检查准备情况。但只有沈舟注意到，他独自一人时，望向西南方向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第七日黄昏，就在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瘟疫般在谷中蔓延，连核心层都有人开始私下商议“后路”时，谷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了信号——西南方向的密林中，有人影晃动！
不是官军，也不是土司兵，看衣着，似乎是……探路队的人？
朱文奎闻讯，几乎是跑着冲向谷口。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确实是探路队的成员，只有两人，衣衫褴褛，满身刮伤，神色疲惫至极，但眼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光亮。他们是被岩嘎提前派回来报信的！
“统领！岩嘎头领让……让我们先回来报信！”一名队员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路……路买通了！那些生蛮……同意了！他们的大巫收了礼物，同意让我们借道，还……还答应派两个人带我们走过最难的一段！岩嘎头领和另外两个弟兄，跟着他们的向导，继续往前探了，最迟明日……明日一定回来，带详细消息！”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等候的众人。绝望的阴云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希望的光芒虽然微弱，却真切地透了进来！
朱文奎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详细询问了接触的经过、生蛮部落的态度、路径的大致情况。
生蛮部落名为“卡瓦”，崇拜山林和祖先，对盐和铁器极度渴望。岩嘎凭借机敏和有限的土语，加上毫不设防的姿态和丰厚的礼物（在他们看来），成功见到了部落里地位崇高的老巫。经过一番复杂的手势交流和巫者举行的“问山”仪式（似乎是用鸡骨占卜），老巫最终点头，同意这支“逃难的山外人”借道，但要求严格遵循他们指引的路线，不得偏离，不得损害山林，并且……需要再支付一笔“过路费”，具体等岩嘎探明前方情况回来再议。
条件苛刻，前途依然未知，但至少，门打开了一条缝！
“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所有人！”朱文奎沉声下令，眼中终于燃起了久违的、炽烈的火焰，“告诉弟兄们，生路已现！但能否走得通，还需最后一搏！让大家抓紧最后的时间，做好准备！”
十日之期，已过去七日。剩下的三日，将是决定栖霞谷最终命阅冲刺。是走向蛮荒中的新生，还是在原地迎接必然的毁灭？答案，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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