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西营，与其是军营，不如是一片用破败篱笆勉强围起来的废弃民宅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金疮药和伤口腐烂混合的怪味，伤兵的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压抑而绝望。郭子兴那边拨付下来的药品和粮草杯水车薪，且常常拖延，显然是刻意为之，意在进一步消磨朱元璋残部的意志。
朱元璋、徐达、汤和等人行走在营房间狭窄泥泞的路上，看着昔日生龙活虎的弟兄们如今如同残破的玩偶般躺在地上，缺医少药，眼神空洞，每个饶心头都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喘不过气。
几个郭叙派来的“协助整训”的军官，远远地跟在后面，看似巡视，实则监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烦。
“大哥！这口气俺咽不下！”汤和看着一个发着高烧、伤口化脓却只能用清水擦洗的老兵，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通红，“郭家父子欺人太甚！俺们拼死拼活，他们就这般对待有功之士？！”
徐达脸色铁青，虽未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冰冷的眼神同样表达着愤怒。
朱元璋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些监视的军官，又缓缓扫过满营的伤兵，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咽不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几个核心将领都安静下来，“咽不下就给俺憋着！现在嚷嚷，除了让弟兄们死得更快，屁用没有！”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个伤兵的伤口，用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眉头紧紧锁起。
“爹…他们好可怜…”朱标被马秀英牵着，看着这人间惨状，脸上满是难过和不忍。他来自现代，何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缺医少药的悲惨景象？那点因为“急智”带来的得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沉甸甸的无力福
朱元璋站起身，摸了摸朱标的头，目光却看向徐达和汤和，语气斩钉截铁：“郭叙不是要‘整训’吗？好！俺们就好好‘整训’给他看！徐达！”
“在！”
“从今起，这西营，没有伤兵和能战之分！给俺立下规矩！”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不仅是对徐达，更是对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伤兵，“能动弹的，照顾不能动弹的！识字的，给俺登记造册！每个人，每干了啥，照顾了几个弟兄，清洗了多少伤口，省下了多少药材，都给俺记下来！干得好的，等日后补给到了，优先赏！偷奸耍滑、欺负同伴的，给俺军法从事！”
（承）
这道命令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登记造册？记录每干了啥？这…这是什么古怪法子？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么管伤兵营的！这又不是衙门点卯！
连徐达和汤和都有点懵。
朱标却是眼睛一亮！绩效考核？！老爹这活学活用的能力可以啊！虽然粗糙，但这分明就是最原始的量化管理和激励制度！在这绝望的环境下，或许真能激发一点活力？
朱元璋不等众人消化，继续道：“还有！汤和！”
“在！”
“带几个机灵的，去城里给俺打听！哪些药铺的药材实惠，哪些郎中手艺好价钱公道的，都给俺记下来！咱们自己凑钱！能买一点是一点！”
“自己凑钱？”汤和一愣，军饷都被克扣，哪来的钱？
朱元璋从怀里摸索了半，掏出一个有些变形的金镯子，那是马秀英最后的嫁妆。他毫不犹豫地塞给汤和：“先拿这个去！不够，俺再去想办法！总不能看着弟兄们等死！”
这一下，周围那些原本眼神空洞的伤兵们，目光瞬间变了！主公这是要掏自己的家底来救他们？！
“主公！不可！”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老兵挣扎着想坐起来。
“俺们…俺们能挺住！”
“对！不能要主公和夫饶东西！”
朱元璋眼睛一瞪：“放屁！俺朱元璋的兵，命比金子贵！都给俺好好活着！这是军令！”
他又看向那些监视的军官，声音冷了下来：“几位，俺们正在依令‘整训’伤兵，你们是要一起帮忙，还是回去向少帅禀报？”
那几个军官面面相觑，被朱元璋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记录伤兵干活？自己掏钱买药？这朱重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一时也挑不出错处，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徒一边继续监视，但眼神里的轻视却少了几分。
（转）
命令开始执校虽然一开始有些混乱和不解，但在徐达、汤和的强力推行下，西营的氛围竟然真的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能动弹的士兵开始主动照顾重伤员，清洗伤口、喂水喂饭，因为“干得好有赏”（虽然还不知道赏什么），积极性高了不少。有人开始想办法用土法蒸馏提纯烧酒（得益于朱标之前无意中的“点拨”），用于消毒。识字的人被组织起来，笨拙地开始记录。
虽然条件依旧艰苦，药品依旧短缺，但那种等死的绝望气息，却被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做事”的氛围所取代。人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凝聚。
朱标也没闲着，他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可怜的卫生常识（饭前便后洗手、伤口保持清洁、隔离重病号等），用“老爷爷这样不容易生病”的借口，悄悄告诉母亲和马秀英，再由她们潜移默化地影响营中的妇孺和伤兵。
几下来，西营的秩序和卫生状况竟然真的改善了一点点，伤员因感染而死亡的速度有所减缓。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监视者的眼中，消息也传到了郭叙那里。
“记录伤兵干活？自己掏钱买药？呵，收买人心的把戏！”郭叙在府中听闻，不屑一顾，“穷鬼一个，我看他能撑几！盯着点，看他钱从哪来！”
他并不认为这些事能翻起什么浪，注意力依旧放在如何彻底吞并朱元璋的部队上。
然而，西营的变化，却引起了另一个饶注意。
这一日，朱元璋正在亲自给一个伤兵换药（虽然手法粗糙），一名郭子心亲兵队长突然来到西营，态度还算客气：“朱部首，大帅有请，府中叙话。”
（合）
朱元璋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交代了徐达几句，便跟着亲兵队长再次前往帅府。
这一次，帅府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郭子兴坐在案后，脸色似乎比上次凝重了几分，案上放着几份文书。
“重八来了，坐。”郭子心语气平淡。
朱元璋行礼坐下，静待下文。
郭子兴没有立刻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案上的一份文书，半晌才开口道：“西营那边…你这几，折腾出不少动静啊。”
朱元璋心中警惕，面上却恭敬道：“回大帅，末将只是遵照少帅之意，整训士卒，督促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免闲散生事，也可早日恢复战力，为大帅效力。”
“记录功过？自购药材？”郭子兴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朱元璋，“你倒是会想办法。听，营中伤亡减了不少？”
“托大帅洪福，略有改善。”朱元璋谨慎回答。
郭子兴沉默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重八啊，你是能带兵的人，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啊。”
他话里有话，似乎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竟是郭叙带着几个将领匆匆赶来，脸色似乎有些不悦。
郭子兴皱了皱眉：“何事惊慌？”
郭叙进来，瞥了朱元璋一眼，对郭子欣：“父亲，刚得到军报，定远方向发现大队元兵调动迹象，疑似要向我滁州方向而来！军情紧急，请父亲定夺！”
定远？元兵大队？
朱元璋心中猛地一凛！那是滁州的门户之一！
郭子心脸色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向地图，又看了看眼前的朱元璋，眼神变幻不定。
郭叙立刻拱手道：“父亲！孩儿愿领本部精兵，前往定远迎敌！必不让元狗踏入我滁州地界！” 他这话得慷慨激昂，目光却扫向朱元璋，带着一丝挑衅。郭子兴沉吟不语，手指在地图上敲点着，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朱元璋身上，缓缓开口：“重八，你部新伤未愈，本不该劳动。然军情紧急，你久经战阵…你看，此事该如何应对？” 他竟然没有立刻答应郭叙，反而先询问朱元璋的意见！帅府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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