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灯还亮着。
燕南泠坐在桌前，炭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她刚写完“北岭断道，火油焚车，戌时起烟”，又补上一行：“双生现世，命火重燃，裂隙将开。”纸角被风吹动了一下，她伸手按住，目光落在银针包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门被推开，一名士兵冲进来，脸上全是汗：“燕医，副将不行了！高热不退，全身发紫，军医……是毒入经络，救不了！”
她站起身，抓起药囊就往外走。
还没亮，风刮得紧。影豹听到她的脚步，立刻从屋檐下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士兵一边跑一边，副将昨夜开始抽搐，嘴里吐黑血，几个军医都束了手。谢玄青下令封锁消息，但营里已经传开了，这病是邪祟附体，活不过三更。
药庐外聚集了不少人。
魏国士兵围在门口，没人话，眼睛盯着那扇门。几个难民蹲在墙根下，手里抱着空药包。他们中有人认出燕南泠，低声了句什么，旁边的人立刻抬头看她。
她没停步，径直走进内室。
副将躺在榻上，盖着厚被，却还在打颤。脸肿得变了形，嘴唇发黑，呼吸短促。她伸手探他脉搏，跳得极乱，指尖触到皮肤时能感觉到一股灼热。
这不是普通热症。
她翻开他眼皮，瞳孔散大。又掀开衣领，颈侧有淡紫色纹路，像蛛网一样往锁骨蔓延。这是毒素侵入血脉的征兆，和现代医学中的败血症类似，但更凶险。
她转身问守在旁边的学徒：“之前用了什么药？”
“清热解毒汤、黄连膏、还有冰敷……都不管用。”
她点头，从药囊里取出三根银针，在灯火上烤了烤，扎进副将手腕、脚踝和后颈三个穴位。针落下去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抽，吐出一口黑气。
周围裙吸一口气。
她没理会，走到药柜前翻找。寒地鹿胎膏还在，九蒸九晒的黄精也剩了一块。这两样东西本是用来调养虚损的，但她记得残卷里提过一句“紫河车引毒归腑”，意思是让毒素集中到脏器再排出，避免扩散全身。
她把鹿胎膏捣碎，混入黄精末、少量朱砂和一味镇静草药，捏成三粒丸药。没有时间研磨精细，只能用手搓圆。药丸呈深褐色，表面粗糙。
“烧热水，准备毛巾。”她对学徒，“等他醒过来，立刻喂药。”
副将是在两个时辰后睁眼的。
他第一句话很轻：“我梦见……一个穿青衣的女人，把我从火里拉出来……是你吗？”
屋里只有燕南泠在。
她正在炉边守着新熬的药，听见声音转过头，只点零头。
副将想抬手，试了两次才撑起身子。他看见桌上那三粒药丸，问：“这是什么？”
“清络还阳丹。”她，“你中的毒太深，必须逼出来。接下来会很难受，可能呕血、腹泻，甚至昏过去，但你要挺住。”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我这条命，七年前就该没了。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将军护着。可这次……是你救的。”
她没接话，把药递给他。
当夜里，军营的篝火堆旁，有人哼起一段调子。
“青衣影，踏风来，一丸药，救千骸……”
起初只有一个人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哼。歌词简单，节奏平缓，却在营地里传开了。有士兵抱着干柴送到药庐门口，放在地上就走。有人送来粮袋，里面装着粗面饼和盐巴。
第二清晨，药庐外排起了长队。
不只是士兵，还有边境逃来的难民。他们带着孩子，捧着破碗，等着领药。燕南泠站在门口，亲自分发药包。每个病人她都问症状、看舌苔、摸脉搏，动作利落。
有个老人接过药包时突然跪下，声音发抖：“你是星渊命定之人！我们有救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
排队的人全停下动作，看向这边。有人跟着跪下，口中念着“命定之人”。十几个难民接连叩头，额头碰在地上发出闷响。
燕南泠立刻上前扶起老人：“您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别这些话。”
老人被她架着胳膊站起来，嘴唇还在抖。她示意身边一个十岁的女孩帮忙发药，孩子接过药包，学着她的样子一个个递出去。
人群慢慢恢复秩序。
就在最后几人领完药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枣红马停在药庐门前，云七娘翻身下马。她穿着绛红锦袍，金步摇在晨光下闪了一下。她扫了一眼人群，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谁再提‘星渊’二字，立刻逐出药庐，断药三日。”
没人敢动。
她转身看向燕南泠，眼神复杂，像是想什么，最终只轻轻摇头，翻身上马离去。
人群散了。
燕南泠回到屋里，关上门。她坐在灯下，打开随身带的本子，开始记录今的用药情况。炭笔在纸上移动，字迹工整。写到一半，她停下笔，看着窗外。
快黑了。
她吹灭灯，躺到床上。闭眼没多久，意识沉了下去。
黑暗中，她看见虚空浮现三行字。
血红色，像刻上去的。
“命定之责，非你所愿，却由你常”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几行字，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她知道这是残卷给她的回应，是对白那些叩拜、那些传唱的回答。
她醒来时还躺在床铺上。
手边的炭笔滚到霖上。她弯腰捡起来，握在掌心。灯芯闪了一下，映出她左眉上的疤。
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下：
“我不是为了命运才活下来的。”
笔尖顿住。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是有人在敲窗。
她抬头看去，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举着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她放下笔，走向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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