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接连闯过“贪”、“嗔”、“痴”、“慢”四关，每一关都直指人心最脆弱的角落。
让这几位堪称同辈翘楚的骄也感到了身心俱疲，道心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神铁，虽愈发坚韧，却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休整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关都要漫长。
五人皆默然不语，全力恢复着消耗的心神与灵力，同时也在不断反思、巩固着闯关带来的感悟。
徐葬的混沌灵力愈发沉凝内敛。
慕容婉眼中的躁动几乎尽数化为沉淀后的坚定。
墨羽的锐气中多了一份沉稳。
慧明的慈悲更显通透，玄诚子的淡然则愈发贴近自然。
终于，石室最后一面空白的墙壁上，光芒再次亮起。
这最后一道光门，其色混沌，非黑非白，仿佛是一切颜色的起点与归宿，又仿佛是无尽虚无本身。
光芒并不耀眼，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思绪与信念的感觉。
从中散发出的，是一种绝对的“静”与“空”，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茫然，对自身、对前路、对一切产生根本性的质疑。
“‘疑’关。”玄诚子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即便是他，面对这最后一关，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慧明低眉垂目，佛珠捻动得快了几分：“此关一动，万念俱灰，是为心死道消之险地。”
墨羽握紧了拳，背后的机关匣沉寂无声。
慕容婉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徐葬，发现他正凝视着那混沌光门，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相互鼓励，到了这一步，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五人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依次踏入了那混沌色的光门。
徐葬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包裹而来。
并非物理上的黑暗，而是意识层面的绝对“空无”。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形体与思维。
就在这绝对的“无”中，一个细微、却如同世界根基般牢固的念头，开始被无限放大、拷问：
“你的道，是什么？”
起初，徐葬本能地回答：“混沌之道，包容万法，演化万物。”
但那拷问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潮水般，带着无数细碎的、质疑的意念，反复冲击：
“混沌？何为混沌？一片虚无？一团混乱？
你所谓的包容，是否是无力掌控的托词？
你所谓的演化，是否只是随波逐流的盲从？”
“看看你走过的路，依赖混沌道体，依赖那神秘玉盒，依赖蟠桃幼苗……若无这些外物机缘，你徐葬，算什么？”
“修行至今，你可曾真正明悟‘混沌’真意？
还是仅仅在借用这股力量？
若前方无路，若混沌的尽头依旧是虚无，你的坚持，意义何在？”
“长生？永恒？若地亦有寿尽，你的道，可能超脱？若不能，与蝼蚁何异？”
“你所珍惜的同门、挚友，终将化为黄土，你的道，可能护他们永恒？若不能，此刻挣扎，岂非徒劳？”
无数个“若”，无数个“可能”，无数个“意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钻入他意识的每一个缝隙，试图从根本上瓦解他的信念。
这不是外魔侵袭，而是源自他自身内心深处，对大道、对生命、对存在价值最本源、也最脆弱的疑虑！
在这混沌的时空中，徐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他的意识在这无尽的自我拷问中沉浮、挣扎。
他“看到”自己若无混沌道体，在宗门内庸碌一生。
他“看到”自己强行突破，最终道基尽毁，化为飞灰。
他“看到”离阳宗，甚至世界都在岁月中湮灭，唯他孤寂长存。
他“看到”混沌的终极，并非创造，而是吞噬一切的归墟……
恐惧、迷茫、虚无腑…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那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无意义”的深渊时，一点微光，始终不曾熄灭。
那是他初次引气入体时，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索之心。
那是他无数次险死还生中，对生命本身的执着与不甘。
那是他与柳青、赵宝并肩作战时，感受到的信任与温暖。
那是他体悟混沌，感受到地万物生灭演化时，那宏大壮阔的韵律之美。
那是他内心深处，对“道”本身，那超越一切言语描述的、纯粹的热爱与追求！
“我的道，便是我的路！”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意念，如同开辟地的第一缕光，骤然驱散了所有的迷雾与质疑！
“混沌非虚无，乃万物之始，亦万物之终！包容非无能，乃海纳百川之胸襟！演化非盲从，乃薪火相传之进取！”
“外物机缘，亦是我道途一部分！得之我幸，御之我能！
若无，我徐葬，便赤手空拳，亦要在这大道之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痕迹！”
“道之意义，不在于终点为何，而在于行走的过程！
在于探索未知的勇气，在于超越自我的决心，在于这途中经历的每一份感悟，珍惜的每一段情谊！”
“长生非为孤寂，永恒非为虚无！若能以我之道，护我所珍视之人一程，照亮后来者之路一瞬，便足矣！”
“我之道，存于我心，行于我脚下，证于这地之间！无需向谁证明，无需惧任何质疑！此心……唯道而已！”
轰——！
仿佛某种枷锁被彻底打破，某种本质得到了最终的确认。
徐葬的意识在无尽的“时间”洗礼中，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褪去了所有浮华与杂质，变得如同混沌本身一般，纯粹、坚定、不可撼动！
他猛地“睁开”眼，周围那混沌的时空开始剧烈波动，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混沌色的光门入口处，仿佛从未移动过。
但当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仿佛经历了万古沉淀、凝练到极致、与自身信念完全融为一体的混沌灵力时，他知道，刚才那漫长到近乎永恒的拷问，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转头看向身旁。
慕容婉几乎与他同时清醒。
她周身的气息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那股属于元婴期的灵力波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磅礴、仿佛与地法则初步交融的晦涩气息！
她的眼神，锐利如昔，却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智慧，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自信与强大，油然而生。
化神！她竟在这“疑”关的最终拷问中，堪破迷障，坚定了自身之道，一举踏入了化神之境！
墨羽、慧明、玄诚子三人也相继醒来。
他们虽未像慕容婉那般直接突破大境界，但周身气息也变得更加圆融深沉，眼神清澈坚定，显然道心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锤炼，根基被打磨得无比扎实，未来的道路已然一片坦途。
五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种历经“万载”沉淀后的了然与平静。
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在这最后一关“疑”中，他们战胜了最可怕的敌人——自我怀疑，将自身的“道”，烙印进了灵魂最深处，再也无法被动摇。
混沌光门在身后缓缓消散。
前方，不再是熟悉的石室，而是一片朦胧的、散发着柔和接引之光的出口。
炼心佛窟的历练，至此，圆满结束。
徐葬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率先迈步，走向那光芒出口。
慕容婉、墨羽、慧明、玄诚子紧随其后。
当他们踏出光门的刹那，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依旧是那片荒凉的西漠，依旧是那座古朴的金刚寺。
但五人知道，他们已然不同。
灰衣老僧不知何时已静立在出口处，他看着气质迥异的五人，尤其是气息已然踏入化神的慕容婉，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单手竖掌：
“阿弥陀佛，恭喜五位施主，勘破五毒，明心见性，得证己道，佛窟历练，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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