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褪尽时，林疏桐已经站在了命律司门前的青石板上。
她的布鞋碾过晨露打湿的苔痕，目光扫过台阶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抱着襁褓的妇人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露出沾着奶渍的布角；背着药篓的老散修正把最后半块芝麻饼分给旁边面黄肌瘦的修士；最前排那个穿着南荒剑宗月白道袍的少年，手指正攥着半页抄得歪歪扭扭的《情绪转化术》，指节发白。
“林仙子。”
李明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青竹镇前镇长眼下乌青，腰间悬着命律司新制的青铜令牌，“南荒联军的先锋军已过镜湖，算算时辰，辰时三刻就能到镇口。”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阿月没亮就蒸了桂花糕，您昨儿熬夜看战报，该垫垫肚子。”
林疏桐接过油纸包，甜香混着晨雾钻进鼻尖。
她忽然想起刚穿书那会儿，在静心书斋啃冷馒头的日子。
那时候她只想着怎么苟过原身的结局，从没想过有一，会有这么多人举着火把站在她面前，眼睛里亮着她曾经以为只有话本里才有的光。
“阿桐。”
谢沉渊的广袖带起一阵风。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墨渊剑，剑穗却换成了她去年随手编的草绳——当时他嫌丑，现在倒宝贝得紧。
“我去看过演武场了。”他指节抵着她后颈，替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三百二十七个修士，能熟练用逆息吐纳的有二百零三个。剩下的...我让赮虎带着练。”
林疏桐抬头，看见他发间沾着草屑——定是刚从演武场跑过来。
从前的谢沉渊，连衣角沾灰都要嫌麻烦，如今却能蹲在泥地里教散修们调整呼吸。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自律之碑下，他握着她的手“原来不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时，眼尾还带着没擦净的汗。
“不能再守了。”她把油纸包塞回李明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银铃——那是系统送的“躺平盾”，现在已经褪了初始的银光，泛着温润的玉色，“他们要的是摧毁我们的道，可我们的道...在这些人心里。”她抬手指向台阶下的人群，“守着命律司的墙，守不住他们眼里的光。”
谢沉渊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转身，对着演武场方向挥了挥手。
远处立刻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数百个修士扛着用竹片临时削的“心境引”跑过来，衣摆沾着晨露，却个个腰板挺直。
“三日前你要练‘心境战士’，我还觉得荒唐。”李明把油纸包揣回怀里，笑着摇头，“现在倒觉得...这才是咱们的道。”他拍了拍旁边老散修的肩，“王伯，你是不是？”
老散修把药篓往肩上提了提，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开：“咱这把老骨头，练剑练到死都到不了筑基。可前日学了情绪转化术，给隔壁生病的娃熬药时，竟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这不是修为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掉进静湖，四周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
“对！俺前日帮李婶挑水，挑到第三趟时，突然感觉气海发热！”
“我也是！昨日抄《自律心诀》，抄着抄着就突破炼气七层了！”
那个南荒剑宗的少年突然挤到最前面，道袍下摆沾着泥：“我师父我们是被邪道迷惑，可...可我娘重病时，是命律司的医修连夜翻山送药。他们没要灵石，只让我抄三遍《欲望转化术》——”他喉结滚动两下，“我抄的时候，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那不是邪道，是...是我从前在剑宗二十年都没感受过的东西。”
林疏桐喉头发紧。
她想起系统刚激活那会儿，她缩在破庙里睡觉，系统奖励的温玉髓滚到脚边都懒得捡。
那时候她以为躺平是躲在壳里，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躺平，是把心摊开，让风进来，让光进来。
“时辰到了。”谢沉渊突然。
东边际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林疏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镇口的青石板路上，密密麻麻的玄色道袍正像潮水般涌来。
为首的是南荒剑宗大长老，他腰间的七寸青锋剑泛着冷光，身后跟着的金丹修士足有二十人——这是要把命律司连根拔起。
“按计划。”林疏桐深吸一口气，心口的金液突然发烫。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滴从自律之碑渗出的金液，已经顺着血脉融进了她的灵海。
“心境干扰阵”的阵旗在她指尖亮起微光，“谢沉渊，你带前军引他们进阵；李明，你带着凡人徒后山；王伯，你带着医修守在阵眼——”
“林九娘！”大长老的冷笑刺破晨雾，“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忌讳？道奖勤罚懒，你却教这些懒骨头歪门邪道！今日我替行道——”
“替行道？”林疏桐打断他的话。
她一步跨下台阶，银铃在腰间叮当作响，“你可知道是什么？是你手里的剑？是你嘴里的规矩？”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群，“道该是——”
“该是让想挑水的挑水，想抄书的抄书，想陪娘的陪娘。”谢沉渊的声音从她身侧响起。
他已经站到了前军最前排，墨渊剑指着空，“该是让每个选择，都能被尊重。”
大长老的脸涨得通红：“疯了！你们都疯了！给我杀——”
“布阵！”林疏桐反手甩出七枚阵旗。
青灰色的雾气瞬间笼罩战场，那些玄色道袍的身影在雾里扭曲变形。
她能清晰感知到，阵中的高阶修士正在暴躁、恐惧、不甘的情绪里打转——这是“心境干扰阵”在起作用，把他们平日用来压制“懒骨头”的道威压，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逆息吐纳！”前军的修士们齐声低喝。
林疏桐看见那个南荒剑宗的少年闭着眼睛，额头渗着汗，却把“心镜引”举得笔直。
他的情绪像一团暖黄的光，正顺着竹片飘向阵知—那是在把恐惧转化为勇气，把愤怒转化为平静。
谢沉渊的剑穗草绳突然绷直。
他身影如电，墨渊剑挑开两柄刺来的灵剑，却不急于击杀，只把敌人往阵心引。
林疏桐知道他在等什么——等那些被情绪困住的高阶修士，自己露出破绽。
“阿桐，看！”李明突然指着空。
林疏桐抬头，瞳孔微缩。
自律之碑所在的山岗上，那道曾经的裂痕正泛着金光。
一滴金液从裂痕中飞出，在空中凝成虚影——那是个梳着双髻的女孩，正歪头冲她笑。
“系统？”她脱口而出。
虚影点零头，抬手往战场中心一指。
林疏桐只觉灵海翻涌，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顺着经脉炸开。
她突然看清了所有敌饶情绪脉络：大长老的恐惧藏在愤怒底下，金丹修士的傲慢里渗着不安，就连最底层的外门弟子，都在疑惑“他们的，真的不对吗？”
“跟我来！”她冲向阵心。
银铃震得嗡嗡作响，“躺平盾”自动展开，把刺向她的灵剑弹开。
但这次，她没有被动防御，而是顺着反弹的力道旋身，指尖点在大长老的膻中穴上——不是攻击，是引导。
大长老的愤怒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
他踉跄两步，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我...我刚才在怕什么？怕这些连筑基都不到的修士？”
“怕他们证明你错了。”林疏桐轻声。
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南荒联军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有人放下了剑，有人攥紧晾袍，有人甚至红了眼眶。
那个最先冲上来的外门弟子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石板：“仙子，我...我不想再逼自己每练剑十二个时辰了。我想...我想回家看我娘。”
大长老的青锋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突然笑了：“原来...原来我才是被道困住的那个。”
晨光穿透雾气时，南荒联军的旗帜已经倒了大半。
命律司的修士们扶着敌方伤员往医修处走，有人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口渴的敌人，有人蹲在路边教外门弟子怎么用情绪转化术缓解头痛。
林疏桐站在自律之碑前。
碑上的裂痕已经愈合，泛着温润的玉色。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像系统刚激活那会儿，奖励的温玉髓。
“谢谢你。”她轻声，“不是谢你给的奖励，是谢你让我明白...光从来不是谁给的，是自己心里长出来的。”
山风掠过她的发梢，把这句话卷向远方。
而在极北之地，被冰雪覆盖千年的古殿突然发出轰鸣。
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门楣上两个鎏金大字——“选”。
殿内尘封的玉案上，一卷泛黄的古籍“啪”地翻到新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晨风中摇晃：“第九万八千次轮回，命律司立，自律道兴...选者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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