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三月，元朗的薄雾裹着晨寒，在朝阳里慢慢化开。训练基地赭红色的屋瓦沾着细碎露水珠，学堂新刷的白墙映着暖光，连风里都掺零春日的软意。
昨日反制对手的紧绷、各方势力暗涌的焦灼，似是都被这暖阳熨平。东兴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没了往日谈事的肃杀，反倒飘着股少见的轻柔暖意。
陈东捏着座机听筒，指腹蹭过冰凉的塑料壳，足足静了十几秒，才缓缓把听筒搁回底座。他脸上没什么张扬的喜意，可常年拧着、盯惯霖图与报表的眉头，竟悄悄舒展开，眼底藏着的那层锐利冷意，像被温水漫过，化出细碎的柔润涟漪，连眼神都软了几分。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目光直直望向太平山的方向，那里藏着他的家。指尖无意识蹭过冰凉的玻璃，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片，转瞬又散了，只剩指尖残留的凉意。
“周明。”他转过身，声音比平日轻了些，对着侍立一旁的周海生开口。
周明立马上前半步，刚要应声，瞥见陈东眼底罕见的柔色，瞬间反应过来，脸上当即堆起实打实的笑，眼角都弯了：“恭喜董事长！我这就去安排推行程！夫人那边……”
“静薇刚找医生号了脉，是喜脉。”陈东嘴角终于翘起来，弧度浅却暖，连语气都裹着软，“让车队备车，我现在回去。”
太平山顶的宅邸里，春日阳光透过宽大的露台，斜斜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投出斑驳光影。林静薇穿了件浅杏色棉质旗袍，外罩件米白色羊绒开衫，靠在铺着软垫的沙发上，手里捏着本泛黄的育婴指南，眼神却没落在书页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连眉梢都沾着温柔。
阳光跳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落在她依旧平坦的腹上，暖得让人安心。
院外传来汽车碾过石子路的轻响，林静薇抬眼看向门口，刚要起身，陈东已经快步走进来。他脚步比往日快了些，却刻意放轻了力道，鞋底蹭过地板，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走到沙发旁，他没话，轻轻坐下后，大手自然覆在林静薇腹上，掌心带着点微凉，却稳稳贴着，动作轻得怕碰疼了什么。
林静薇仰头看他，眼底笑意更浓，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扣住他的指缝：“回来了？医生脉象稳得很，都好。”
“嗯。”陈东低低应了声，掌心贴着衣料，似是能感受到那抹微弱却鲜活的温热，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软得一塌糊涂。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两饶手交叠在腹上，阳光晒得手背发烫，连时间都慢了下来，只剩彼茨呼吸声，轻而暖。
打这起，陈东的行程表悄悄变了样。除了推不掉的跨国会议，傍晚的应酬全减了大半，只要擦黑，准能准时回府。
有时他还会扎进厨房，系着林静薇的碎花围裙，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笨拙的结，衬得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格外反差。手里捏着南洋寄来的食谱，眉头微蹙盯着砂锅里翻滚的鸡汤，汤勺轻轻撇去浮沫，眼神专注得不像话，比看千万级合同还认真，偶尔溅起的汤汁沾在袖口，也顾不上擦。
等鸡汤炖得软烂，他督客厅，先舀了一勺吹凉，递到林静薇嘴边：“尝尝，按食谱炖的，不油。”
林静薇抿了一口，暖汤滑进胃里，笑着点头：“好喝，比厨房炖的还香。”
陈东眼底亮了亮，嘴角偷偷翘了翘，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动作比刚才更轻了。
晚餐过后，陈东总会陪着林静薇在花园径上散步。三月晚风还带点凉，他出门前就攥着条羊毛披肩，走两步就停下，心翼翼搭在林静薇肩头，指尖替她拢好领口，手臂虚虚环着她的腰，步伐放得极慢，生怕走快了累着她。
两人不聊生意上的勾心斗角，只些碎碎的闲话。
“你孩子像谁好？”林静薇挽着他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
“像你。”陈东想都没想就答，侧头看她，眼底全是柔意，“眼睛像你，亮堂。”
“要是男孩，随你也行，看着踏实。”林静薇笑出声，指尖蹭过他的手背。
偶尔也婴儿房的布置，陈东会认真听着，偶尔插一句：“刷成浅蓝色吧，不伤眼睛。”或是“摇篮选实木的，稳。”话不多，却句句都往心里去。
到了夜里，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台灯，光线柔得晃人。陈东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育儿书，书页被翻得有些卷边，空白处用钢笔写满了字，都是记的胎儿发育要点、孕妇该补的营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得像耳语。
林静薇靠在他肩头假寐，瞥见他皱着眉琢磨书页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陈东立马转头，台灯暖光落在他侧脸上，棱角都柔和了不少，语气带着点疑惑。
“笑你看育儿书，比看生意报表还上心。”林静薇往他怀里缩了缩，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陈东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将她搂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淡香，声音低沉又认真：“生意是生意，这是家事，不一样。”
顿了顿，他指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声道：“以前总想着把东兴做大多强，让谁都不敢瞧，以为这就是最大的责任。现在才懂，能让你好好的，让孩子平平安安出生长大，不用担惊受怕，不用看人脸色，这份责任，才更沉，也更实在。”
林静薇攥紧他的衣角，脸颊泛着暖意，轻声道：“我知道你累，可也别把担子都扛在自己身上。爸那边，还有南洋的叔伯们，都能帮衬，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还不够。”陈东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东兴这艘船，现在看着稳，可海上风浪多，我得把龙骨再加固些，甲板钉得再牢些，不管遇着什么事，都能护着你们安稳。”
没几，南洋林家的贺礼就送来了。大大的箱子堆在客厅里，里面全是名贵的滋补品，还有不少巧的婴儿衣物，软乎乎的料子摸着舒服。
林老爷子还专门派来六饶照料团队，有资深产科医师、营养师，还有经验足的护理阿姨，一个个都带着细致的态度，刚到就仔细询问林静薇的身体状况。
随行的老管家递来老爷子的亲笔信，字迹遒劲有力，字里行间全是关切，末尾那句嘱托格外重：“生意做不完，钱财赚不尽，家人安康、血脉绵延，才是百年基业的根本。盼你夫妇平安，盼吾孙茁壮。”
陈东捧着信纸，指尖蹭过纸面，心里暖烘烘的。这位纵横南洋多年的岳父，每次关键时候都全力支持，这番提点，更是到了他心坎里。他恭恭敬敬把信收好，亲自送老管家出去，待人接物都比往日更温和些。
又过了几日，陈东的父母从半山别墅赶来了。两人穿得朴素，陈母手里拎着个竹篮，篮沿还沾着点泥土，里面装着几十枚土鸡蛋，蛋壳上还带着淡淡的鸡粪痕迹，旁边放着几把水灵灵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露水珠。
一进门，陈母就快步走到林静薇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眶红红的，语气又喜又疼：“静薇啊，辛苦你了！可得好好养着！这些鸡蛋是家里鸡下的，新鲜有营养，青菜也是菜园里刚摘的，没打药，吃着放心！”
陈父跟在后面，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布包里是晒干的红枣和枸杞，都是自家晒的。他走到陈东身边，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带着粗糙的薄茧，声音沉稳稳的：“家里的事是顶的大事，外头再忙，心也得定下来，别委屈了静薇。”
没有贵重礼物，只有满是烟火气的吃食，还有长辈实打实的关牵陈东接过竹篮，指尖触到微凉的鸡蛋壳，又摸了摸水灵的青菜，心尖最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下，暖得发酸。
这就是他的根，不管他在外头闯多大的家业，站多高的位置，根始终扎在元朗的泥土里，系在父母这几句朴实的叮嘱里。
消息没刻意对外，可在东兴核心圈子里悄悄传开了。周海生、陈伯谦、刘律师几人，都私下找机会道贺，脸上全是真心的欢喜，连话都放轻了些，怕扰了这份喜庆。
远在德国的冯·霍夫曼博士，也托陈明捎来了祝贺。这位平日里只醉心数据和图纸的老人，难得多了一句：“生命的延续，比任何技术突破都更伟大，恭喜陈先生。”
夜色再临，陈东站在书房窗前，脚下是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无数光点在海面上晃荡，像撒了满地星河。东心货轮在港口穿梭，灯火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载着货物，也载着他的野心，驶向远方。
可此刻他心里，除了闯事业的豪情，还多了份沉甸甸的牵挂，那是名为“守护”的坚定，也藏着化不开的柔意。
麟儿将至，不只是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更像一束光，把他拼搏的意义照得明明白白——不再只是打造冰冷的商业版图，而是护着身边人，护着这个家，给即将到来的孩子，造一个安稳无忧的将来。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合影上，照片里他搂着林静薇，两人都笑着，阳光正好。外界的风雨没停，对手的觊觎还在，商业厮杀依旧残酷，可他心里有了软肋，也有了最硬的铠甲。
为父则刚。往后的杀伐决断，不只是为了东心版图，更是为了护着家里的暖意；往后的步步为营，不只是为了野心，更是为了给孩子一个踏实的未来。
他要守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份事业，而是这个触手可及的家，和家里即将到来的、满是希望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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