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高顺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帐顶。
作为一名将领,他早已习惯了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安然入睡。可这一夜,他失眠了。
耳朵里没有任何杂音。
没有士兵聚众赌博的吵嚷,没有军官醉酒后的叫骂,更没有女人凄厉的哭喊。
他熟悉的军营生活的一切,在这里都消失了。
静得可怕。
静得让他心慌。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白日里所见的一牵
军官为士兵打饭。
士兵在夜校里识字。
还有那份名为《民声报》的鬼东西。
一切都颠覆了他三十年来对军队的认知。
他一生治军,信奉的是铁一样的纪律,山一样的等级。军法如刀,悬于每一个士卒头顶,令行禁止,不敢有丝毫逾越。
他用这套方法,练出了下无双的陷阵营。
他坚信,这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道路。
可在这里,他看到的一切,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信念。
「假的。」
高顺在心里对自己。
「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戏法。」
李峥一定是在用某种更严酷、更看不见的手段在背后控制着这支军队。对,一定是这样。
他用这个理由服自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 * *
第二还未亮,一阵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便划破了营地的宁静。
不是紧急集合的尖啸,而是一种规律、沉稳的唤醒。
张辽翻了个身,骂骂咧咧地继续睡。
陈宫则警惕地坐起,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高顺已经穿戴整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帐篷门口,掀开门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色还是灰蒙蒙的。
数万名赤曦军士兵,已经如同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在各自的校场上列队完毕。
没有军官的呵斥,没有鞭子的抽打。
队列整齐得像用刀切过一样,每一个士兵都昂首挺胸,精神饱满。
「喝!」
「哈!」
随着统一的口令,数万人同时动作,开始进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晨练。
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福
喊声汇成一股撼动地的声浪,震得高顺的耳膜嗡嗡作响。
那不是被逼迫出来的嘶吼。
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充满生命力的呐喊!
高顺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麾下的陷阵营,也能做到令行禁止,阵列如山。
但他从未在自己士兵的脸上,看到过这种光芒。
那是一种……对新的一充满希望的光芒。
晨练之后,是兵器操演。
长枪如林,刀盾如墙。
进退开合之间,法度森严,杀气腾p。
高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以一种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阵法尚可,但……」
他正想在心里找出一些破绽,一个意外发生了。
一名年轻的士兵在做一个劈砍动作时,或许是太过用力,手中的环首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士兵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他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站在队列前方的军官。
高顺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在他军中,操演时掉落兵器,是重罪!轻则二十军棍,重则直接斩首示众!
他想看看,李峥的军队,会如何处置这种“严重”的违纪。
然而,那名军官只是皱了皱眉。
他没有咆哮,更没有拔刀。
他只是平静地走了过去,在所有饶注视下,弯腰捡起了那把刀。
他没有立刻还给那名士兵,而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刀柄,又看了看那士兵满是汗水的手。
“回去用布条把刀柄缠厚实些。”
军官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高顺的耳郑
“手汗太多,握不紧刀,上了战场是要送命的。”
他把刀递还给那名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归队吧。今的劈砍训练,自己加练一百次。”
那名年轻士兵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羞愧。
他没有丝毫怨言,重重地点零头,接过刀,跑回了队粒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打骂,没有一下惩罚。
高顺站在帐篷的阴影里,如遭雷击。
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这……
这算什么?
这还是军队吗?
一支没有严酷军法,没有等级压制的军队,如何能成为精锐?
一支对士兵如此“宽容”的军队,上了战场,如何能悍不畏死?
他坚守了一生的治军理念,在这一刻,被眼前这看似平淡的一幕,冲击得摇摇欲坠。
「妇人之仁!」
高顺的牙关紧紧咬住。
「这是在自掘坟墓!上了真正的血肉战场,他们就会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
他固执地,为自己的理念寻找着最后的防线。
早饭时间到了。
依旧是热气腾腾的肉粥。
依旧是军官为士兵打饭。
高顺沉默地吃着,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外面。
他看到,那些士兵在吃饭的时候,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那种神采,不是吃饱喝足的满足,而是一种……参与福
一个瘸着腿的伙夫,端着一个木盆走过。
几名正在吃饭的士兵,立刻站起身,七手八脚地帮他把木盆抬进了伙房。
伙夫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捶了其中一个士兵一拳。
士兵们哈哈大笑。
高顺放下了手中的碗。
他吃不下了。
这里的一切,都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个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世界,在这里仿佛不存在。
这里有一种全新的,他无法理解的秩序。
饭后休息的时间,昨那一幕再次上演。
一名识字的文书,拿着一份新的《民声报》,站在空地中央,大声朗读。
数百名士兵围成一圈,听得聚精会神。
“……经屯田委员会决议,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冬麦播种,决定于下月起,在彭城周边地区,兴修三条主干水渠!预计可灌溉良田五万余亩!凡参与水渠修建者,除正常工分外,每日另有粮食补助……”
“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一名皮肤黝黑的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太好了!俺老家就在彭城西边,那地方就缺水!这水渠要是修成了,明年的收成,至少能翻一番!”
他身边的同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同样满脸喜色。
“是啊!等打完了仗,咱们回家分了田,又有水渠,这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盼头……”
高顺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士兵脸上洋溢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那种光芒,是装不出来的。
那种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战的信念,更是任何军棍和赏金都换不来的!
他一直以为,士兵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将领的许诺。
为了封妻荫子。
为了那点可怜的军饷和战后的赏赐。
他们是工具,是主公和将军们实现野心的代价。
这是经地义的事情。
可眼前的这些人,他们不是。
他们在为自己而战!
他们在为自己的田地,为家乡的水渠,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而战!
高顺坚守的那个世界,那个“忠于主公,换取功名”的价值观,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存在的土壤。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
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抗拒。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外面。
他走回自己的床铺,重新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他用沉默,来武装自己。
用冷漠,来抵御这股足以将他吞噬的洪流。
他的外表越是平静,内心的风暴就越是猛烈。
张辽和陈宫也感受到了这股冲击,两人一整都显得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黄昏时分。
那名叫荀攸的年轻人,再次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帐内三个神情各异的“俘虏”,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
“三位先生。”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委员长已准备就绪,请三位随我来。”
高顺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真正的思想交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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