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李记”的门帘终于落了下来。李云谦送走最后一位买卤味的街坊，转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却见李父正蹲在铺门口，心翼翼地收拾着散落的鞭炮碎屑，将那些红通通的纸片拢进一个竹篮里。
“爹，这些碎纸扔了便是，您还收着？”李云谦走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竹耙。昏黄的灯笼挂在棚檐下，光线下父亲鬓角的白发格外分明，比去年冬似乎又多了些。
李父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往竹篮里瞥了一眼：“留着好，这是开张的喜物，明垫在灶膛里烧，锅里的吃食都沾着喜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铺子的牌匾上，“你娘要是还在，见着今日的光景，不定得多高兴。”
李云谦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手里的竹耙慢了下来。他抬头望向牌匾，“李记”两个字在灯笼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恍惚间竟像是看见母亲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线缝补他幼时的衣裳，又像是看见去年冬夜，父亲坐在火盆旁，借着微弱的灯光裁剪那块旧棉布，指尖被冻得通红，却不肯停下来烤烤火。
“娘肯定知道。”李云谦低声，“她在上看着呢，见咱们日子好起来，心里踏实。”
李父点点头，没再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而走进铺子，开始收拾货架上的货物。李云谦把最后一堆碎屑扫进竹篮，也跟着进了屋，父子俩一人整理干货，一人擦拭卤味坛子，偶尔交换一句简单的话，棚外的风声和屋里的瓷瓶碰撞声，倒显得格外安宁。
收拾妥当后，李父从里屋端出一盆卤好的牛肉，又摆上两个粗瓷碗，倒了些自家酿的米酒。“今日累了，喝点酒解解乏。”他把一碗酒推到李云谦面前，自己先端起来抿了一口，眉眼间满是舒展的笑意，“没想到街坊们这么捧场，上午备的卤味，下午就卖得差不多了。”
李云谦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卤香浓郁，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这是母亲传下来的方子，父亲又琢磨着改良了半年，今日第一次对外售卖，果然很受欢迎。“都是张叔、周伯他们帮着张罗，还有赵婶和阿月，若不是大家一早来搭棚子、贴福字，哪能这么顺利。”
“邻里街坊，本就该互相帮衬。”李父放下酒碗，眼神里添了些回忆的暖意，“你时候发烧，夜里烧得厉害，是你张叔背着你跑了三里地去镇上找大夫；你娘做针线活眼睛花，赵婶就过来帮着穿针引线。那时候咱们家难，全靠巷子里这些人帮衬着，才熬了过来。”
李云谦静静听着，这些往事父亲很少提起，如今听来，心里像是被温水浸过，又暖又软。他想起昨日傍晚，张叔特意来嘱咐他搭棚子的注意事项，还偷偷塞给他一把晒干的艾草，铺子里烧着能驱潮气；想起老周今早递来的热馒头，还带着灶火的温度；想起阿月那些歪歪扭扭的“福”字，贴在棚子上，像一朵朵太阳。
“以后咱们也要多帮衬大家。”李云谦端起酒碗，和父亲的碗轻轻碰了一下，“等过几日忙完，我给张叔他们送些卤味过去，再帮周伯把他家漏雨的屋顶修一修。”
李父眼里露出赞许的光，笑着点头：“好子，长大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拿着一个的木盒子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枚银钗，样式简单，却擦拭得干干净净，泛着柔和的银光。
“这是你娘年轻时戴的，”李父拿起银钗，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总等你将来成家，就把这钗子送给你媳妇。今日铺子开张，也是个好日子，我便给你取出来了。”
李云谦看着那枚银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伸手接过，银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像是带着母亲的温度。“爹，我暂时用不上，您先收着吧。”
“给你你就拿着。”李父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总有一，会有人戴着它，陪你一起守着这铺子，守着咱们这个家。”
窗外的夜色更沉了，灯笼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父子俩又了些明日的打算，商量着再添些什么货物，哪些卤味要多备些，哪些干货要再晒一晒。酒喝得慢，话也得慢，却没有一句多余的，每一句都浸着烟火气，藏着对往后日子的期盼。
夜深了，李父起身去歇息，李云谦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又走到铺门口，掀开帘子望了望。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偶尔吹过，带着夜露的清凉。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盒子，轻轻打开，银钗在灯笼光下闪着光，像是母亲温柔的眼睛。
他重新关好门帘，将木盒子心地放进抽屉里，又给灶膛里添了些柴火，让屋里保持着暖意。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今日的热闹还在心里回响，街坊们的笑容、父亲的欣慰、母亲留下的银钗，还影李记”门前飘动的红绸布，都像是一颗颗温暖的种子，落在他的心里。他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有父亲在，有街坊们的帮衬，有这满屋子的烟火气，他就什么都不怕。
这时，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映亮了墙角堆放的明日要卤制的食材——半扇猪肘、几只肥鸡，还有泡在坛子里的卤料，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伸手摸了摸装卤料的坛子，冰凉的陶土上还沾着白日里的烟火气，心里更觉安稳。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李记”的牌匾上，也洒在李云谦年轻的脸上。他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笼，屋里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只有灶膛里的柴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诉着岁月的安稳与温暖。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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