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在苏礼身后,于奇在一一引荐,她偶有抬眸看一瞬,便忙低头。
于奇引着苏礼兄妹停在一位身着皂色官袍的男子面前,此人约莫五十上下,他刚从兰台校完史简,便带着一身墨香赶来。
“玉儿。”
于奇引她上前,缓缓道:
“这位是太史令司马谈先生,掌兰台史籍,校订前朝旧事。”
苏玉猛的抬头,‘司马谈’是司马迁之父。
——他眉目沉静望来。
她忙低头,依着礼数敛衽浅浅一拜:
“女儿于玉,拜见司马先生。”
司马谈只温和颔首,未多言。
于奇接着引荐下一位,苏玉却按耐不住激动的心。
——她知晓,这位太史令因未能参与封禅泰山,数年后便会抱憾而卒,临终前将“记三代、述汉兴”的通史之志托付于子;
而他的儿子司马迁,日后虽因直言触怒武帝受宫刑,却以一介刑徒之身,守着“不虚美、不隐恶”的本心写完《史记》,让后世得以看清这大汉的真实模样,何其壮哉。
她顿时立足停步,转身朝着司马谈又鞠躬,柔声道:
“司马先生,女识字不多,尝闻家兄言,先生守史之心,不讳是非,不避曲直。待他年阅简,必知先生笔下字字皆真。”
司马谈闻听此言,原知于奇认亲之女此前为奴,如今再看,此人见识不止如此。
“可曾览过《论六家要旨》?”
“女子不曾览过。”
“善哉,善哉!世人多识字,却少懂史;你识字不多,却识得字
——此乃史之魂也,比千卷经书更贵重。旁人会读,却读不懂;你识字不多,却懂,比令尊敢言。”
“谢先生谬赞。女子若能多识几字,必求义父引见先生,望先生不弃,赐以指教
——纵只学得字半分,亦不枉此生。”
苏礼在一旁闻听二人对话,见苏玉望司马谈的眼神,是敬佩,更有不明的情绪。
待认亲礼毕完,于奇送众人,转头看向苏礼兄妹叮嘱:
“你母给你置了间屋,一会便去瞧瞧。苏礼既在霍府当差,玉儿往后常去探望也合情理,只是女儿家总往侯府跑,怕旁人闲话
——你让府里门吏知会一声,她去时从霍府东偏巷的侧门入,报你名讳便可,那处偏静,旁人瞧不见。”
他递给苏礼文书,对他道:
“明日辰时,你带她去未央宫公车署谢恩。不必见陛下,在署前磕三个头,把谢恩簿子递进去就行,玉儿带‘良家子’副本便可,三日后你再陪她赴长安县署递核籍文书,等两日后取了新符籍,她这良家子的身份才算彻底定下来。”
苏玉和苏礼都行礼应下,苏礼转向于奇,拱手道:
“今日认亲,我几位兄弟都来了,劳烦于长史遣家仆引去客舍
——兄妹兄弟许久未见,想多几句体己话,往后聚首,怕是不易。”
于奇颔首,家仆随即引着四人往客舍去。
待家仆备浆后,退出关门后。
苏礼首先开口对赵丛道:
“陛下有意让我入宫侍职,将军已与卫大将军妥,调你任霍府长史,府中大庶务皆由你总领,某已嘱伍缮从旁佐理。”
赵丛猛地站起身:
“你入宫?为何突然调我?我只懂军中杂务,府里案牍文书、吏员调度这些事,真是一窍不通!”
苏礼忙抬手按他入座:
“你入府后,某自会亲授,此非难事。但你既掌霍府事,必先除后顾之忧——
尤其是你父石夯。当年若非某拦着,玉儿险些被他算计嫁人。如今某请将军出面,将他并你叔、你侄女一同赎入霍府为私奴,托庇是其次,实则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伍缮与你同掌府事,石夯便交他管,若敢再搞动作,或是误了大事,某必令伍缮依霍府规矩重罚,你阻不得。”
赵隶在侧蹙额插话,语添愧色:
“家父那边,某自会约束,断不令他再害玉儿、添乱霍府。只是你不过入宫当值,非远赴边庭,何以部署至此周详?”
苏礼面露无奈,终是将内情和盘托出
——苏玉在旁听得心头发紧,她早知晓去病会诛李敢,却未料这朝堂权衡,陛下将苏礼推至前台。是以无论去病是否动手,苏礼都已是陛下算定之人:必入宫中,只因他与将军共处霍府,必成羽翼,此乃陛下所忌。
苏玉听罢:
“兄长入宫,安危如何?能否可辞?昨日你送我玉镯是否与此事有关?”
苏礼牵起嘴角,看向玉儿,笑意偏苦:
“玉镯是陛下之恩,此事你不必多问,伴君如伴虎,此理亘古不变。入宫后月俸赏赐虽厚,然行事须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连坐之罪。”
赵丛定了定神,劝道:
“礼弟自幼聪慧,这入宫之差,能辞则辞;若辞不得,务必以自身安危为要,只求安稳度日便好。”
苏礼颔首,转视苏玉,语气稍缓:
“如今你为良家子,言行当合体面。待将军纳你为妇,某必备厚礼相赠。丛兄即便日后熟稔府事,将军身侧仍需你多照拂。某会为你办一枚‘公车署籍引’,若有急事入宫,可凭此通行
——但你我只能于宫外相见,便是见赵隶,也须在宫侧马厩之外,不可近内廷。某已令赵君儿做你贴身侍婢,另一位侍女,于府自会安排。高阳之弟也调至你身侧听用,你只管差遣”
苏玉颔首应下,心宽:
凭兄长之才,在宫中必能周旋;何况今上尚未到昏聩之时。
“诸位兄长安心,某自会照料好自身,不令比为某挂怀。若遇难处,你我便互通声息,再谋对策。”
四人相视片刻,皆露浅笑。
赵丛亦点头,对苏礼肃容道:
“将军为国操劳,远胜你我,某等自当尽心照料。你放心,某入霍府后必潜心学事,若有疑窦或处置不妥之处,定设法与你相商。”
苏礼抬手阻他,语气凝重:
“非关生死,不必互通消息。宫中人心叵测,若往来讯息为他人所获,百口莫辩。切记:先保自身性命,方能助衬旁人。”
话音稍顿,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添郑重:
“某尚有一事与诸位商议。你我四人同母异父,昔日为私奴,如飘萍无依,全凭兄妹情分撑到今日。如今玉儿将为良家子,某虽入宫,却想为母做件事
——在渭城城郊立一座私祠。这渭城紧邻长安,是咸阳旧地,如今属右扶风辖制,离霍府不远,又清静,正合民间立祠的规矩。”
他顿了顿,续道:
“私祠里给母立块碑,刻上‘苏氏母某氏之墓’,再署上你我四人之名。往后你我便是以‘苏氏’为宗,某忝为宗长,遇事由某拿主意
——至于宗老之位,日后从族中选品行端正、识得几分字的长者担任,石夯绝无可能。”
这话落得干脆,赵隶当即颔首,脸上并无半分异议:
“礼弟得是。家父性子躁,眼界窄,当年连母亲的温饱都顾不住,如今能让他脱奴籍已是恩典,宗老的担子他确实挑不起,某只求他在霍府安稳当差,别再惹事。”
赵丛闻言一怔,随即眼圈泛红,轻声道:
“礼弟此言,正合某心。母生前为奴,身后连个祭拜之处都无,若能立祠立碑,便是莫大的慰藉。”
“脱籍之事也需看他本分。”
苏礼接口道
“先赎他入霍府在霍府管马厩,若一年之内不出错、不害人,某便请将军保举他脱籍。届时他为良家身,可入族籍,但私祠祭祀时,他只能站在末位,不许主祭
——主祭之位,轮不到他。”
赵隶忙应下:
“某都明白,礼弟放心。家父能脱奴籍已是恩,不敢求别的。”
苏礼转向他,补充道:
“如今朝中局势未稳,暂不宜急着购置。待某入宫站稳脚跟,你再去渭城勘看宅院,切记要选大些,最好能容下四家人口
——他日某若能辞官,你我兄弟携家眷同住,耕读养老,也算有个归宿。待选毕,立祠前某会先去长安县署递备案文书,附上玉儿的良家子副本,合规合法,才不会惹来祸端。”
赵隶重重点头,眼中满是笃定:
“此事某记在心上。你放心入宫,私祠选址、宅院勘看,某与赵丛必定办得妥当。”
苏玉望着几位兄长,原本因苏礼入宫而起的惶惑,此刻已被这份“立族守家”的念想冲淡
——这边是华夏的根魂,如现代的本土一样,祖上要有根,才知自己的祖辈经历的多少风霜岁月,让子孙后代得知,繁衍命脉,延续家族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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