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章台殿偏殿的书房内却仍亮着灯。嬴政面前摊开着蒙毅最新呈报的、关于刘秩密室所获铁证的密函,以及旁边那份明珠梳理的、带着药草气息的线索汇总。铁证如山,他眼中杀意如凝冰,但眉宇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明珠端着一盏新煎的安神茶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那两份截然不同却指向同一目标的文书。
“证据,齐了。”嬴政没有抬头,声音沉冷,“蛇已露头,该碾死了。”
“恭喜陛下,拨云见日。”明珠温声道,停顿片刻,似在斟酌词句,“只是……校场那边,李信将军似乎仍未停手。刘秩既已落网,其党羽范围应可大幅收缩,那些确实无关的匠人、仆役……”
嬴政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你仍觉朕……或李信,手段过苛?”他的语气没有责怪,更像是一种探究,想知道她这份“不忍”的边界与依据究竟在何处。
明珠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陛下,商君立秦法,以何为本?”
嬴政眉梢微动:“以功过论赏罚,以证据定刑名。使民知所趋避,吏知所奉校”
“正是。”明珠点头,向前一步,手指轻轻点在那份铁证报告上,“黑冰台所获,乃铁证。刘秩之罪,依律可定。李信将军所行之事,初衷亦是为此。然臣近日观校场情状,心中有一惑:若审讯之法,可肆意滥刑,不论对象,不求实证,只以痛苦逼取口供……则所得之‘供’,是真相乎,还是受刑者不堪痛楚之下的胡言乱语、或攀诬苟活之辞?”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静,却字字清晰:“秦法之威,在于其‘信’与‘必’。 信者,法令明示,不欺于民;必者,有罪必罚,罚当其罪。今若因一人之疑,而令十数、数十无辜者备受荼毒,乃至惨死,纵得其‘供’,此‘供’之真伪先存疑,其过程,已然损及法令之‘信’——百姓、吏员所见,非依法而治,乃依刑威而惧。惧则生变,怨则藏奸。长远观之,恐非社稷之福。”
她将问题从“是否残忍”,提升到了 “是否有利于法治根基和统治稳定” 的高度。这正是嬴政作为卓越政治家最核心的关牵
嬴政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韘。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非常时期,他选择了效率优先,以恐惧快速肃清环境。明珠的话,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这种选择可能带来的长远裂痕。
“依你之见,当如何?”他的语气缓和了些,不再是质问,而是商讨。
“臣不敢妄议国政。”明珠垂目,姿态恭谨,但言语条理分明,“臣只是从太医令所见所思,以为或可‘法’、‘术’结合。李信将军雷霆之势,已收震慑之效,宵必然胆寒。此刻,正当由廷尉府依秦律接手,以黑冰台所获铁证为基,对在押热逐一进行有证据支撑的甄别审讯。无罪者,即刻释放,并可视情给予些许医药抚恤,以安人心;有嫌疑而证据不足者,另行拘押细查;确系党羽者,则依法严惩,公示其罪。”
她提出了一个 “三段式”解决方案:李信完成“破窗”(震慑),廷尉进邪甄别”(精准),最终实现“收网”(合法)。这既保留了前期高压的威慑力,又导入了程序的公正性与精确性。
“你可知,如此会慢上许多。”嬴政道。
“快刀可斩乱麻,亦可能伤及自身筋脉。慢火煎熬,方能去伪存真,根除病灶。”明珠再次用了医喻,“且陛下,秦律巍巍,正是下归一之基石。若于咸阳宫闱之内,陛下眼前,尚且可因急务而损律法之尊严,则何以要求下郡县,皆依法而治?治大国如烹鲜,火候与分寸,至关重要。”
最后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嬴政。他凝视着明珠,眼中锐利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激赏。她不仅有心怀仁慈的柔软,更有洞察世事的清明与契合治国之道的智慧。她不是在单纯地祈求怜悯,而是在为他、为这个帝国,思考更稳固、更持久的统治之道。
良久,他缓缓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你的话,朕听进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李信……勇烈可用,但确非理政之才。此事,就按你的办。明日,朕会召见李斯与姚贾。校场之事,由廷尉府接手。太医署……救治之事,继续。该抚恤的,由少府拨付。”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明珠身上,深沉难辨:“明珠,你总是能让朕看到……不同的路。”
明珠心中一松,知道自己的劝谏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她躬身:“臣只是愿见陛下之江山,固若金汤,清如明镜。既有雷霆万钧,亦有法度昭彰。”
嬴政走回她面前,抬手,轻轻拂过她颊边一缕发丝,动作是罕见的温和。“有时朕会觉得,你不仅是上赐予大秦的祥瑞,”他低声道,“更是赐予朕的一面镜子,一把尺规。”
这话已远超君臣之谊。明珠心头微颤,抬起眼,在他深邃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那冰冷帝心深处,一丝为她和她的理念而融化的裂痕。
这一夜,章台殿的灯光很晚才熄。一场关于律法、权术与人性的辩论悄然落幕,并未改变帝国前行的铁血方向,却为那钢铁洪流的车轮下,铺上了一层名为“程序”与“证据”的减震砾石。而执掌帝国方向的帝王心中,那杆衡量得失的平上,“效率”与“根基”的砝码,或许已发生了微妙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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