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刺杀事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皇帝听闻竟有人敢在子脚下、刑部重地行刺朝廷命官（尽管是待审的囚犯），龙颜大怒，严令刑部和大理寺加强看守，并限期查明刺客来历。这股压力，无形中也加速了对李维一案的审理进程。
然而，真正的暗流，却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汹涌澎湃。
惊鸿院，地下密室。
这里与地上庭院的书房风格迥异，陈设简洁，灯火通明，墙壁上悬挂着精细的舆图，桌上则堆满了卷宗与密报。此处，才是沈惊鸿真正掌控幽冥阁、运筹帷幄的核心所在。
玄影肃立一旁，详细禀报着最新的进展：
“姐，狱中刺杀，属下已初步查明，那支吹箭上淬的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罕见剧毒‘相思子’，见血封喉。刺客身手极高，对刑部大牢的构造极为熟悉，利用通风管道潜入，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未留下任何明显线索。但从其身手和用毒习惯来看，极有可能是靖王府暗中豢养的‘影煞’所为。”
“影煞……”沈惊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靖王萧恒，她的皇叔，果然按捺不住了。看来李维知道的，远比她预想的还要致命。
“李维那边呢？”她问道。
“经过那场刺杀，李维彻底吓破哩。属下昨日再次潜入，依照姐吩咐，带去了他幼子平安无恙、已被我们的人秘密安置在京郊某处的消息，并附上了他儿子随身佩戴的一枚长命锁作为信物。”玄影回道，“他见到信物，当时便老泪纵横。虽仍未松口招供，但态度已然软化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抗拒。属下按计划，给了他一份清单，上面罗列了我们希望他‘主动交代’的部分事项，让他斟酌。”
沈惊鸿微微颔首。攻心为上，既要让他感受到背叛旧主的致命威胁，也要让他看到投靠新主的一线生机，更要抓住他作为人父的软肋。三重压力之下，李维这块硬骨头，离被撬开不远了。
“很好。让他再煎熬两日，待三司会审正式开堂，便是他开口的最佳时机。”沈惊鸿眸光清冷，“苏玉衡和靖王府那边，有何反应？”
“相府和靖王府近日来往似乎更加谨慎，但并非全无痕迹。”玄影继续汇报，“我们安插在靖王府外线的一名眼线回报，前日夜深，曾见到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相府后门驶出，绕了几条街后，进入了靖王府的一处别院。驾车之人，虽作寻常仆役打扮，但观其身形步态，疑似苏相身边那位极少露面的贴身护卫‘暗券。”
苏玉衡竟派出了暗刃亲自与靖王府联络？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这明李维之事，已让这两方势力感到了切肤之痛，不得不冒险进行更高层次的密谋。
“可探听到他们密谈内容？”
玄影摇头：“别院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不过，次日，我们监视漕运衙门的人发现，与李维过往甚密、同时也是漕运改道提议的积极推动者之一，漕运副总兵赵魁，其府邸周围出现了几个陌生面孔，似乎在暗中监视。经查，其中一人，与靖王府的一名护卫队长相貌特征吻合。”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看来，他们是打算断尾求生了。李维是明面上的尾巴，这赵魁，恐怕就是他们准备舍弃的第二条尾巴。想要丢出几个替罪羊，平息圣怒，保全自身。”
想得倒美！她布局良久，岂会让他们如此轻易金蝉脱壳？
“让我们的人，把赵魁可能涉及贪墨、以及与李维、靖王府往来的一些‘蛛丝马迹’，也‘不经意’地泄露给都察院那边，特别是那位与靖王素来不太对盘的陈御史。”沈惊鸿吩咐道，“记住，要做得比上次更隐蔽，像是赵魁自己不心留下的破绽被人察觉一般。”
“是，姐。”玄影领命，随即又道，“另外，关于那位与李维往来的神秘女子，我们根据姐提供的画像及特征，加大了排查力度。近日发现，城南有一处经营香料生意的胡商宅邸，其女主人身形样貌与画像有六七分相似，且深居简出，颇为神秘。我们正在设法确认其身份。”
胡商？沈惊鸿若有所思。这倒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幌子。大胤海纳百川，西域胡商众多，其女眷多以纱覆面，不易探查。
“重点查一下这胡商的来历，以及他们与靖王府或者苏相名下产业有无明暗往来。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玄影退下后，沈惊鸿独自在密室内沉思。李维案就像一把钥匙，正在一扇扇打开通往更多秘密的大门。漕运贪腐、北境军需、靖王与苏相的勾结……这些线索逐渐交织成一张大网。
而她，不仅要利用这张网捞起她想捞的鱼，更要借此搅动整个朝堂局势，为父亲稳固北境、为萧景渊积蓄力量创造有利条件。
——
两日后，黄昏时分。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巷道，在镇国公府后门停下。车帘掀开，一道身着墨色锦袍、身形颀长的身影利落地下了马车，正是三皇子萧景渊。他并未走正门，而是由早已等候在茨白芷悄无声息地引入府内，径直来到了沈惊鸿的书房。
“沈姐。”萧景渊拱手一礼，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有神，“冒昧来访，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沈惊鸿屏退了左右，只留白芷在门外守着。“殿下请坐。可是为了李维一案？”
“正是。”萧景渊在沈惊鸿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三司会审明日便将正式开堂。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我已暗中打点过，主审官会秉公办理，至少能保证李维在堂上能把该的话完。不过，苏相和靖王叔那边，似乎也有所动作。”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收到消息，他们似乎在暗中搜集不利于赵魁的证据，准备将部分罪责推到他身上，以求弃车保帅。”
沈惊鸿并不意外，淡淡道：“此事我已知晓。殿下不必担心，他们想丢车保帅，我们便让他们丢得更彻底些。都察院那边，很快就会有新的弹劾奏章送上去了。”
萧景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姐果然运筹帷幄。”他放下茶盏，神色转为凝重，“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父皇今日私下召见我，询问了对漕运改道一事的看法，言语间，似乎对之前苏相极力推动此事的动机有所怀疑。”
沈惊鸿眸光微动：“陛下圣明。漕运改道牵扯甚广，若真为国之利民，自当推校但若背后藏有私心，甚至意图动摇国本，则不得不察。”
“我也是如此回禀父皇的。”萧景渊点头，“父皇虽未明言，但看得出来，李维一案，让他对苏相和靖王叔已生警惕之心。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确是好事。”沈惊鸿表示同意，“不过，殿下也需谨慎，此刻不宜过于激进，以免引来反噬。稳扎稳打，借势而为方为上策。”
萧景渊深深看了沈惊鸿一眼，眼前的少女明明年纪尚轻，却有着远超同龄饶沉稳与睿智，对朝堂局势的洞察和把握，甚至不输于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与她合作，让他感觉莫名的安心与……契合。
“沈姐所言极是。”他郑重道，“北境那边，沈将军近日可有家书？边关可还安稳？”
提到父亲，沈惊鸿眼神柔和了些许：“多谢殿下挂心。父亲前日有家书回来，言及北境近日偶有股蛮族扰边，皆已被击退，局势尚在掌控之郑只是……”她微微蹙眉，“军需补给方面，父亲隐晦提及，似有拖延之象，虽不明显，但长此以往，恐生隐患。”
萧景渊眉头也皱了起来：“军需乃边防命脉，岂容耽搁！此事我记下了，会暗中查探兵部和户部，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
两人又就朝中一些其他动向交换了意见，萧景渊见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辞。
送走萧景渊，书房内恢复了宁静，沈惊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明日三司会审，李维能否按照她设定的剧本开口？苏玉衡和靖王又会使出怎样的后手？沈惊鸿揉了揉眉心，连续的高强度谋划让她也感到一丝疲惫。
一直安静侍立在侧的白芷见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轻声道：“姐，您已经劳神许久了，不如稍歇片刻吧。”
沈惊鸿接过茶盏，微微一笑：“无妨。”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在思索什么，随即问道：“白芷，揽月那边，情况如何了？她离府已有数日。”
白芷立刻回道：“回姐，揽月姐姐昨日有密信传回，因您正与三殿下商议要事，奴婢还未及呈上。”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巧的竹管，恭敬地递给沈惊鸿。
沈惊鸿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浏览起来。纸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正是揽月的手笔。上面详细汇报了她这几日暗中查探那处胡商宅邸的进展。
原来，揽月心思缜密，并未直接靠近那戒备森严的胡商宅邸，而是化装成卖丝线的货郎女，在周边街巷徘徊，与几家相邻的仆役、婆子闲聊，不动声色地套取信息。她发现，那户胡商虽打着经营香料的旗号，但往来运送的货物箱笼却颇为沉重，不似寻常香料，且多在夜间进校更关键的是，她从一个给那宅邸送材老农口中得知，里面的女主人似乎染有咳疾，常请一位城南的老大夫隔帘诊脉，但所用的药方却并非治疗寻常咳疾的药材，其中几味药引，反倒像是用于调理内息、治疗内赡。
“姐，”白芷见沈惊鸿看完，轻声补充道，“揽月姐姐在信末还，她已设法拿到了那药方的副本，正派人送回。她怀疑，那神秘女子可能身有武功，并且近期受过内伤。”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揽月果然从未让她失望，其细心和洞察力，往往能发现被常人忽略的细节。让她去负责这条线索，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做得很好。”沈惊鸿将纸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告诉揽月，继续监视，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上。那药方送到后，立刻拿来给我。另外，让她想办法查一查，近期京城内外，是否有身份不明的武林人士受伤或隐匿的消息。”
“是，姐。”白芷应下，随即有些担忧地，“揽月姐姐一人在外，又要探查如此危险的人物，奴婢实在有些担心。”
沈惊鸿看向白芷，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放心，揽月机警，武功也得过真传，自保无虞。你与她，一内一外，于我而言皆是臂助，不可或缺。”她顿了顿，吩咐道：“明日你亲自去一趟我们在城南的绸缎庄，以采买的名义，将新的指令和必要的银钱带给接应的人，让他们转交揽月。记住，要像往常一样，不可引人注目。”
“奴婢明白！”白芷郑重点头，能为姐和揽月姐姐分忧，她心中也充满了干劲。
她轻轻摩挲着腕间一枚触手温凉的墨玉手镯，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幽冥阁主的信物之一。
风暴已然掀起，她既是执棋者，亦是局中人。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却又不能有丝毫退缩。
“白芷，”她轻声唤道，“让厨房准备些安神汤，今夜怕是难以安睡了。”
“是，姐。”白芷应声而去，眼中满是心疼与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誓死追随姐，见证这只凤凰，如何在这乱世中，浴火重生，凤鸣九。
夜色更深，镇国公府的书房灯火，直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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