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寿宴当日，秋光正好，朗气清。镇国公府的马车在荣王府侧门停下时，门前已是车马络绎不绝。各府女眷华服盛装，珠翠环绕，在仆从簇拥下言笑晏晏地步入朱门。
沈柔薇今日显然是费尽心思，一身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头戴赤金镶红宝石头面，耳坠同款红宝石，行走间环佩叮当。她刻意放缓脚步，与只着一身月白云纹素锦裙衫、发间仅簪一支白玉兰簪的沈惊鸿并肩而行，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艳丽如三春桃李，一个清雅似九秋之菊。
众多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审视与揣度。沈柔薇享受着这般瞩目，唇角微扬。而投向沈惊鸿的目光，则多是诧异与不解——这位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未免太过素净，看来传闻中她失宠抱病之，并非空穴来风。
沈惊鸿对四周目光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她微微垂眸，长睫在如玉的面颊上投下浅影，更显气质清冷。这般与众不同的装扮，在这满园锦绣中，反倒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镇国公府姐到——门前司仪高声唱喘。
荣王府的管事嬷嬷立即含笑迎上，目光在沈惊鸿身上停留片刻，态度格外恭敬：沈大姐、沈二姐，快请进。老太君方才还问起呢。
这细微的差别对待，让沈柔薇唇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瞬。
穿过曲折回廊，步入寿宴正厅花园。园内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各色名菊竞相绽放。戏台上丝竹悠扬，宾客们分席而坐，中间以精巧屏风略作区隔，既保全礼数，又不失雅趣。
沈惊鸿一眼便瞧见了被几位宗室子弟簇拥着的七皇子萧彻。他今日身着宝蓝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谈笑间尽显温文尔雅。唯有沈惊鸿知道，这谦和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狠厉之心。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萧彻转眸望来。见到她这身素净装扮，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对她微微颔首，笑容温润却带着疏离。
沈惊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与沈柔薇一同上前见礼。
臣女沈惊鸿、沈柔薇，见过诸位殿下。
二位姐不必多礼。一个清越嗓音响起。
沈惊鸿抬眸，见是一位身着月白蟒袍的年轻男子。他容貌不算绝艳，却自有一股清贵气度，眉目疏朗，目光明澈。这便是三皇子萧景渊。
早闻镇国公府千金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五皇子笑着打趣，目光在沈柔薇华美的衣饰上停留片刻。
萧彻亦含笑开口：惊鸿妹妹身子可大好了？今日气色瞧着倒是好了许多。语气亲昵，仿佛仍是那个体贴的七哥哥。
沈惊鸿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劳七殿下挂心，已无大碍。她刻意略过那声，举止恭敬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萧彻笑容微滞，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萧景渊的目光在沈惊鸿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那身素净却别具风骨的装扮，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温声道：今日宾客众多，二位姐可随意游赏，园中景致尚可一观。
谢殿下。沈惊鸿再次敛衽为礼，仪态端庄。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拂过，带来水榭间隐约的琴音。那琴声淙淙，奏的是一曲《幽兰》，音韵清越，意境幽远。
沈柔薇为显才学，轻声评点：这琴音虽雅，却太过清冷，与今日寿宴的喜庆不甚相合。
萧彻立即附和：柔薇妹妹精通音律，所言极是。
五皇子也连连点头。
唯独萧景渊微微摇头，目光投向琴音来处，淡淡道：《幽兰》之曲，贵在清雅自持。抚琴者心寄幽谷，志在空山，何必强求合群？此琴音澄澈，意境高远，已是难得。
沈惊鸿心中一动。萧景渊这番话，竟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不由抬眸望去，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温润却通透，仿佛能照见人心。沈惊鸿迅速垂眸，心中却对这位三皇子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时，一个荣王府的侍女匆匆而来，对沈惊鸿施礼道：沈大姐，老太君请您过去一叙。
众人皆是一怔。荣王府老太君身份尊贵，向来不轻易召见辈，今日竟单独相请沈惊鸿。
沈柔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彻眼中也闪过惊疑之色。
沈惊鸿心下了然，定是父亲前日的嘱咐起了作用。她从容应道：有劳引路。
向诸位皇子行礼告退后，沈惊鸿随着侍女款步离去。那一袭素衣在满园锦绣中格外醒目，仿佛一株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待她走远，萧彻方收回目光，语气莫测：惊鸿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
萧景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素衣淡妆，反显本色。镇国公府的这位大姐，很有意思。
这话得云淡风轻，却让萧彻眸色一沉。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三皇兄，对沈惊鸿似乎格外关注。
而此时，沈惊鸿已随着侍女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题为松鹤延年的堂屋前。她知道，这次会见，将是她正式踏入京城权贵视野的重要一步。
侍女打起帘子，沈惊鸿整了整衣襟，从容步入。屋内陈设古朴雅致，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光，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玉器。正中软榻上坐着一位银发老妇人，身着赭石色万寿纹常服，手持沉香木念珠，正是今日的寿星荣老太君。
臣女沈惊鸿，请老太君安。恭祝老太君福寿安康，松柏长青。沈惊鸿上前行大礼，声音清越，举止得体。
好孩子，快起来。荣老太君含笑招手，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惊鸿依言起身，行至榻前，依旧保持着恭敬姿态。
荣老太君端详着她，目光在她素净的衣裙和发间的玉兰簪上停留片刻，眼中流露出怜惜与赞赏：像，真像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尤其是这通身的气度。她轻叹一声，婉丫头去得早，实在可惜...
听到母亲的名，沈惊鸿鼻尖微酸，却强自忍住，抬眸真诚道：多谢老太君惦念。母亲生前常提起您，您待她最是亲厚。
是啊，我那时是把她当亲闺女看待的。荣老太君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吧，孩子，不必拘礼。
沈惊鸿道谢后，在榻边的绣墩上侧身坐下，腰背挺直，姿态优雅。
你父亲前日派人来，你今日会来，让我多看顾你一二。荣老太君语气温和，我原想着，你这孩子经历丧母之痛，又病了这些时日，怕是会怯懦畏缩。今日一见，倒是我多虑了。沈战养了个好女儿。
老太君过誉了。沈惊鸿谦逊道，父亲常教导，为缺磊落坚韧，不可因困境而失其本心。母亲若在有灵，也必不愿见臣女沉溺悲伤。
得好！荣老太君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枉你母亲自幼教你诗书道理。我瞧你气色虽弱，但眼神清正，心思通透，比那些只知道争奇斗艳的强多了。这话意有所指，显然对园中的情形了如指掌。
臣女不敢当。
听闻你近日在研习医理药膳？荣老太君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沈惊鸿心知这才是今日垂询的重点，恭敬答道：回老太君，母亲留下一些手札，其中记载了些许养生之道。臣女闲时翻阅，一是思念母亲，二也是想着略通医理，或可调理自身。
慕容婉的手札？荣老太君颇感兴趣，她于医理一道，确有赋。你且，对于我这老婆子平日养生，可有什么见解？
这是一个考验。沈惊鸿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道：母亲手札中曾言，养生之道，顺四时而适寒温。如今秋日燥邪当令，易伤肺津。老太君平日饮食，可适当添加润肺生津之物，如蜂蜜、百合、银耳等。另有一道参麦饮，取太子参、麦冬、五味子少许，沸水冲泡，有益气生津之效，性味平和，或可供老太君参考。
她言语清晰，引据恰当，既展现了所学，又态度谦恭。
荣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了。得头头是道，比你母亲当年也不遑多让。她顿了顿，似有感慨，这府里府外，惦记我这老婆子身子的人不少，可能出些实在道理的，却不多。
正着，一个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老太君，该用药了。
荣老太君皱了皱眉：日日都是这苦汤子...
沈惊鸿目光扫过药碗，鼻尖微动，闻到几味熟悉的药材气味。她想起母亲手札上的记载，以及昨夜查看账本时见到的药材名目，心中猛地一动。
她斟酌着开口：老太君，良药苦口。只是，臣女闻这药中似用了不少温燥之品。秋日主燥，若长期服用此类药材，恐会耗伤阴液。不知...是哪位太医开的方子？
端药的嬷嬷脸色微变。
荣老太君目光一凝：这是太医院林太医开的方子，是针对我这老寒腿的旧疾。
沈惊鸿心念电转。林太医与柳姨娘娘家有些渊源。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道：臣女不敢妄议太医方子。只是觉得，若为驱寒，或可佐以滋阴润燥之品，如方才提到的麦冬，或许能减轻不适。
她没有直接质疑太医，而是从养生角度提出建议，既展现了医术见识，又保全了礼数。
荣老太君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出了什么变故。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老太君，园中出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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