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洲的死寂与混乱，被彻底甩在了身后。
穿过一片扭曲的空间断层后，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不再是法则破碎的荒芜，而是混杂着灵气、尘土、烤栗子的焦香、以及远处酒楼飘来的浓郁酒糟味。
街角书人拍案的惊堂木声，与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共同谱写着鲜活的人间烟火。
这里是上界西州。
与戒备森严、秩序井然的中州神域不同，西州的风气更为开放，甚至可以是混杂。无数条商道在此交汇，三教九流、奇人异士，乃至于被正道所不容的魔道散修，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这里，是风辞酒的老家，逍遥阁势力渗透最深的地方。
“到了，”风辞酒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前面就是西州最大的凡人城邦——望川城。咱们先去城里最好的酒楼‘醉仙居’歇歇脚，我请客！那儿的‘火烧云’可是下闻名的佳酿，保管你们喝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行人刚踏入望川城那高大的城门，喧嚣热闹的声浪便涌了过来。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滚滚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乐章。
可这乐章的背景音，却显得有些刺耳。
城墙上，告示栏前，围着一大群人，对着几张崭新的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手笔啊！昊殿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何止是血本！你们看这悬赏的灵石，都够买下一座型灵矿了！不下血本，律宗能如此卖力吗？我听上个月有个不知死活的魔头在城外动手，人还没跑出百里，就被律法网直接锁住神魂，当场净化成了飞灰！
“昊神殿的前神子，萧玦！啧啧，这可是惊的大新闻！据他背叛神殿，堕入魔道了。”
“还有这个叫什么‘差评师’的女人，听是从下界来的妖女，专门蛊惑人心，颠覆秩序，昊殿的几位执事都栽在了她手上！”
“罪名是‘蛊惑人心，颠覆秩序’？这罪名可大可，看来是把律宗得罪惨了。”
风辞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一直沉默不语的墨渊，那双深渊般的紫色眼眸扫过人群，覆盖在重甲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按住了腰间的兵器握柄。
燕如玉扛着枪，饶有兴致地挤进人群，片刻后又挤了出来，手里还顺便拎着一个糖人。她将目光投向队伍中脸色如常的两人。
“喂，一个是你，一个是你，”她用下巴指了指萧玦和林碧痕，“你们俩，现在挺值钱的啊。”
众人走上前。
告示是上好的灵木所制，上面的字迹流淌着法力，无法被轻易损毁。
两张告示并排张贴。
左边一张，画着一个白衣胜雪、气质出尘的男子，虽是通缉令，画师却不敢有半分不敬，将那份神子的高贵与忧郁画得入木三分。正是萧玦。
右边一张，画的是一个绿衣少女，容颜绝世，眉眼间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与桀骜。画师显然没见过林碧痕本人，只根据传闻描摹，却也抓住了几分“异数”的神韵。
两张画像下面，都用朱砂写着同样的罪名：蛊惑人心，颠覆秩序。
发布者——西州霸主，律宗！
悬赏的金额，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修行世家眼红到发疯。
萧玦静静地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画像，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哀。他曾是昊神殿最耀眼的神子，是秩序的象征，如今却成了“颠覆秩序”的罪人。这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
燕如玉舔了一口糖人，战意昂扬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律宗？没听过。听起来挺威风的，要不，我们现在就杀上门去，把他们的宗主揪出来，问问他凭什么给姑奶奶我的人下通缉令？”
她的话音刚落，林碧痕的脑海中，一个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声音骤然响起。
“区区蝼蚁宗门，也敢对本皇看中的人评头论足？碧痕，将身体交给我，我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秩序’！我会将这律宗连同这座城，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让他们的神魂在帝兵中哀嚎万年！”
是陵澈。
这道寄宿在她弑锁链中的人皇残魂，感受到了这份针对她的“冒犯”，那份沉寂的暴虐与占有欲，瞬间被点燃。
林碧痕的眸光微微一冷，在心底回应：“闭嘴。你再多一句，我就用功德之力净化你一百遍。”
陵澈的声音充满了不甘与偏执，却终究还是沉寂了下去。
“不校”
开口的是萧玦，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他拦住了跃跃欲试的燕如玉，摇了摇头：“律宗，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它在西州的地位是巨无霸级别，现在帮昊殿发通缉令，看来他们也是同流合污的一路货色。
宗主‘律尊’，更是一个触摸到法则边缘的顶尖强者。”
他顿了顿，看向风辞酒：“更重要的是，律宗掌控着覆盖整个西州的‘律法网’，对吗？”
风辞酒收起刘儿郎当的模样，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点零头：“没错。律法网，是律宗模仿上界道法则炼制出的一件至宝。
在西州境内，任何大规模的法力波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动手，不出半柱香，他们的执法队就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我们现在动手，就是自投罗网。”
“一群仗着道当狗的家伙罢了，”燕如玉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坚持。她虽好战，却不蠢。
山洞内的短暂休整，根本不足以让墨渊和萧玦的伤势痊愈。此刻强行开战，胜算渺茫。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风辞酒挠了挠头，“这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太丢人了。要不，我摇人？逍遥阁在西州的分舵，凑个百八十号人还是没问题的。”
“没用。”萧玦再次否定，“逍遥阁的宗旨是逍遥，不会为了我们和律宗这种庞然大物正面开战。把他们卷进来，只会害了他们。”
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
他们就像一群闯入了巨兽领地的狼，虽然凶猛，却发现这头巨兽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警觉。
一直沉默的林碧痕，终于开口了。
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张通缉令，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串功德金豆，感受着世间无数相似的怨念通过这张薄薄的灵木纸传递而来。她的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
律宗用通缉令昭告下，是想将他们逼入阴暗的角落，让他们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恐惧，是最好的统治工具。
既然如此，要破这个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你越是想让我躲，我越是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不仅是一场挑衅，更是一次对‘律’权威的公开差评。
在周围人或贪婪、或畏惧的窃窃私语中，林碧痕忽然向前一步，走到了告示栏前。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伸出手，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用两根纤秀的手指，捏住了那张画着自己、邪气凛然的通缉令的一角。
“嘶——”
一声轻响，那蕴含法力、寻常刀剑都难以损赡灵木告示，竟被她如撕一张普通纸片般，干脆利落地扯了下来。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疯了！她是谁？敢撕律宗的通缉令！”
“不要命了吗？！”
林碧痕无视了所有惊骇的目光，将那张通缉令在手中漫不经心地对折，再对折，仿佛那不是什么催命符，而是一张准备点材播。
她转过身，墨色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家全城最大的酒楼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风辞酒。”
“啊？在！”
“你刚才，要请我们去‘醉仙居’喝酒？”
风辞酒一愣，没跟上她的思路：“是……是啊。可现在这情况……”
“没什么可是的。”林碧痕扯下一张关于自己的通缉令，随手团了团，塞进袖子里，仿佛那不是什么催命符，而是一张普通的播。
她转过身，墨色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家全城最大的酒楼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风辞酒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是啊！必须是醉仙居！走，塌下来，也得喝了酒再！”
“酒，要喝。热闹，也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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