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李莲花开始打理他的藏。
他卷起衣袖，拿起从镇上换来的崭新锄头，仔细地松土、整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微汗的额角跳跃。
杨婵蹲在一旁看了许久，眼神里充满了新奇。
见李莲花将一颗颗饱满的菠菜籽与菘菜籽心翼翼地埋入土中，她也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用指尖在松软的泥土里戳出一个坑。
“婵儿也想种。”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李莲花。
李莲花看着她沾了泥点的细白手指，又看了看那身月白洁净的新裙子，心中泛起一阵柔软的不舍。
“地上脏，会弄脏婵儿的裙子和手。”他放下农具，快步走到溪边洗净手，拧了块湿布巾回来，轻轻拉过她的手仔细擦拭，温声道，“这些粗活，夫君来做就好。婵儿在旁边看着，陪夫君话，好不好？”
杨婵看了看自己恢复洁净的手指，又看了看李莲花被泥土和汗水微微浸湿的衣袖，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安排。
她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拉住李莲花的衣袖：“那……婵儿给夫君做新衣裳！”
李莲花一怔，随即失笑，轻轻点零她的鼻尖：“婵儿还会做衣裳？”
杨婵用力点头，眼神笃定，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会！”
“哦？”李莲花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乐，索性放下农具，在田埂边坐下，将她拉到身侧，饶有兴致地问，“婵儿怎么知道做衣裳的？谁教过你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
杨婵微微偏着头，努力回想，长睫如蝶翼般轻颤。
“……好像……”她声音有些飘忽，眼神望向远处流淌的溪水，仿佛在看着遥远的过去，“爹爹……给娘亲做过衣裳。”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困惑，仿佛那段记忆隔着一层浓雾，看不真切，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温暖感萦绕心头。
“爹爹做的时候，娘亲就在旁边看着，笑。”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很好看。”
李莲花静静听着，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提起“爹爹”和“娘亲”。
尽管只是碎片，却让他窥见了她可能来自一个怎样充满温情与美好的家庭。
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想将她从那片遥远的、可能再也回不去的迷雾中拉回自己身边。
“婵儿的爹爹，一定很疼爱娘亲。”他低声，语气温柔。
“嗯。”杨婵点点头，似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李莲花脸上，变得明亮而坚定，“所以，婵儿也要给夫君做衣裳。夫君现在穿的，旧了。”
她着，伸手摸了摸李莲花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那上面甚至还有方才劳作时沾上的新鲜泥点。
李莲花看着她纯粹而认真的眼眸，心头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彻底浸透，又暖又涨。
“好。”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涩，却盈满了笑意，“那夫君就等着穿婵儿做的新衣裳。”
静默一息，他忍不住倾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不过不着急，慢慢做，别累着。”他叮嘱道，又指了指旁边的菜园，“等夫君把这些菜种好，长出嫩苗，婵儿再给夫君量尺寸，好不好？”
杨婵被他亲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好！那等夫君的菜苗长出来！”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
李莲花继续弯腰侍弄着他的菜园，动作沉稳有力。
杨婵不再试图插手，只是乖乖坐在一旁的树荫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专注而依恋，仿佛在构思着未来那件衣裳该用什么颜色、什么针脚。
狐狸精在溪边扑腾了几下，甩着湿漉漉的毛跑回来，挨着杨婵趴下，懒洋洋地晒太阳。
溪水潺潺，清风拂过新翻的泥土，带来草木的清香。
这一刻，没有江湖纷扰，没有悬疑难解，只有最平凡的耕种与陪伴，和最真挚的、想要为彼此做点什么的心意。
李莲花将最后一颗种子埋入土中，直起身，擦了擦汗，回头望了一眼树下的身影。
夕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他想，或许妙手空空那荒诞的比喻并不全然是错。
他确实像是接住了一轮坠入凡尘的明月。
但不同的是，他的明月愿意留在这人间烟火里，学着为他洗手作羹汤，甚至……要为他缝制衣裳。
这就够了。
他走过去，朝她伸出手：“走吧婵儿，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回去。今晚想吃什么？”
杨婵将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借力站起来，很自然地靠着他，仰起脸，笑容比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夫君做的，婵儿都喜欢。”
李莲花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往莲花楼走，狐狸精摇着尾巴跟在脚边。
“夫君做的可没有婵儿做的好吃，”他故意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笑意，“婵儿要好好教我才是。”
杨婵被他逗得抿唇笑起来，很认真地点头：“好，婵儿教夫君。”
回到莲花楼，炊烟袅袅升起。
李莲花生火，杨婵挽起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腕，开始准备食材。
她动作熟练异常专注——舀米、洗菜、切姜丝，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
李莲花将淘好的米下锅，盖上木盖，便倚在灶台旁看着她。
暖黄的灶火映在她侧脸上，长睫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鼻尖因忙碌沁出细的汗珠，嘴唇微微抿着，一副全力以赴的认真模样。
她身上那股不谙世事的仙气，此刻却奇异地与这人间烟火融在了一起，构成一幅让他移不开眼的画面。
他看着看着，唇边的笑意便不自觉加深，眼神柔软得像化开的蜜糖。
杨婵正将一块嫩豆腐心地切成块，忽然察觉到他长久的目光，抬起头，疑惑地眨了眨眼：“夫君为什么总看着我？”
李莲花回过神，笑意未减，声音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怕这是梦。”
怕一眨眼，这暖灶、这炊烟、这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仙子，都像师父消散的魂光一样，了无痕迹。
杨婵停下动作，静静看了他片刻。
她似乎听懂了那简单话语下深藏的不安。
她没有话，只是放下手里的刀，绕过灶台，走到他面前。
然后在李莲花略带怔忡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很轻、很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温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带着她身上清浅的、草木般的香气。
“不是梦，夫君。”她看着他，眼眸清澈见底，仿佛要望进他心底，“你看，狐狸精在，饭要熟了，婵儿的心在跳。”
她将他的手在自己心口贴紧，感受那平稳有力的搏动，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笃定：
“婵儿在，夫君也在。这是真的。”
李莲花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暖，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恍惚感，在她清澈的眼神和温热的体温里，渐渐消散无踪。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笑意从眼底一直漫到眉梢。
“好，不是梦。”他声音有些哑，却满是释然。
杨婵见他笑了，便也安心地松开手，重新回到灶台边，指着案板上的菜：“那夫君来切菜？”
“好。”李莲花挽起袖子，接过刀，站在她方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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