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豆大的雨点砸在阁楼的气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玻璃，急着要闯进来。林晚星坐在地板上，怀里抱着母亲留下的提琴，琴身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让她打了个轻颤。
楼下传来婴儿的哭声，很轻，被雨声盖去了大半。她起身时，膝盖因为久坐有些发麻，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走下阁楼的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不真实。
婴儿房里，月嫂正轻拍着儿子的背，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林姐，您怎么醒了？”
“我来喂吧。”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接过孩子时，指尖在婴儿柔软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家伙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哭声渐渐停了，嘴在她胸口蹭来蹭去，发出满足的喟叹。
喂奶的过程很长，她抱着孩子，坐在昏暗的夜灯下，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树影。大儿子在旁边的摇篮里睡着，呼吸均匀，拳头攥得紧紧的。她想起第一次在b超单上看到这两个的身影，想起他们在肚子里踢腿的动静，想起出生时皱巴巴的脸……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对不起啊。”她低头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哽咽，“妈妈好像……撑不下去了。”
喂完奶，她把孩子放回摇篮，替他们掖好被角。月嫂已经趴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林晚星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张粉雕玉琢的脸，转身走出房间，脚步轻得像一缕烟。
阁楼的气窗没关，雨水顺着窗沿流进来，在地板上积了一滩水。她从琴盒里翻出一张泛黄的乐谱纸，是母亲手抄的《摇篮曲》，纸边已经有些脆了。她摸出藏在琴身里的钢笔，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才落下字迹：
“宝宝，对不起。妈妈去见外婆了，那里有很大的花园，能拉提琴，没有围墙。你们要好好长大，忘了我。”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句没头没尾的呓语。她把纸条折成的方块，塞进琴盒的夹层里，和那张匿名银行卡、张医生的名片放在一起——这些她曾以为能通向自由的东西，如今看来，都成了多余的累赘。
暴雨还在继续，风卷着雨丝灌进气窗，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冰冷的雨立刻扑了进来，打湿了她的睡衣。楼下的花园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开，像块融化的黄油。
她爬上窗台，冰凉的雨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楼下的游泳池泛着黑沉沉的光，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一牵只要纵身一跃，那些窒息的监控、冰冷的规矩、陆寒枭的掌控、陆母的挑剔……就都能结束了。
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味。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母亲的样子，想象着大学琴房里的阳光，想象着煤球蹭着她手心的温度——那些都是温暖的，干净的，没有一丝阴霾。
“林晚星！”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突然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震得老旧的地板吱呀作响。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下来，后背重重撞在地板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你想死？！”陆寒枭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愤怒。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孩子都不要了？！”
林晚星的手腕在挣扎间撞到了窗框的棱角，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她抬起头，看着陆寒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痕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恨？”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着的羽毛，“我早就不恨了，陆寒枭。我只是……累了。”
累到不想再挣扎，不想再伪装，不想再看着那面没有自己的照片墙，不想再在深夜里听着幻听的提琴声惊醒。
陆寒枭看着她手腕上不断涌出的血，看着她空洞得像死水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慌乱地扯下领带，死死缠在她的伤口上，指尖抖得厉害，怎么也系不紧。
“不准累！”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不准你累！你是我陆寒枭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你想死？问过我了吗？！”
雨声、雷声、他的吼声、她手腕上血液滴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交响曲。林晚星看着花板上晃动的灯影，突然觉得很吵。她闭上眼，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脑海里只剩下《摇篮曲》的旋律，轻柔的，缓慢的，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陆寒枭抱着她，感觉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随时都会飘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他一直试图掌控在手心的女人，这个他以为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的女人，正在一点点从他生命里剥离。
血还在流，染红了他的衬衫，温热的，带着生命的温度。他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脸上的泪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晚星，别走……求你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窗外那片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
这一刻，陆寒枭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掌控就能留住的。就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而他，好像快要把最后一粒沙，都攥碎在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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