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湿漉漉气息。
朱怡贞站在窗边，目送林楠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脸上那副“见钱眼开”的傻白甜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炸毛猫般的警惕。
“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捏着那本烫手的《草叶集》，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林楠笙最后那个眼神，哪里是困惑和挫败？分明是猎人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珍稀猎物，那种混合着极度惊讶和浓厚兴趣的……“研究欲”！
这可比单纯的怀疑要命多了！
“必须让他知难而退！必须让他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麻烦透顶、谁沾谁倒霉的烫手山芋！” 朱怡贞猛地站定，眼中闪过一道“豁出去了”的决绝光芒。
“对！就这么干！从今起，我，朱怡贞，就是上海滩最能折腾、最会闯祸、最擅长把简单任务复杂化的……惹祸精！”
行动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翌日，光放晴。朱怡贞特意换上了一身料子普通、颜色黯淡的衣裙，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呆滞又莽撞”的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她知道，林楠笙绝对在附近布了眼线。
果然，刚走出朱公馆所在那条幽静的马路的拐角，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身后不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看报纸的男人状似无意地抬起了头。
“鱼饵上钩了。” 朱怡贞内心冷笑，面上却装作毫无察觉，脚步轻快地朝着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走去。
她先是钻进一家拥挤不堪的百货公司，在人群里穿梭，时快时慢，专往人多的地方扎。鸭舌帽男子紧随其后，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突然，朱怡贞在一个卖雪花膏的柜台前猛地停下脚步，拿起一盒膏体，对着售货员大声惊叹：“哎呀！这个香味好特别！是栀子花混合了……嗯……臭豆腐的味道吗？”
售货员姐的笑容僵在脸上。身后的鸭舌帽脚步骤停，差点撞上一位胖太太。
朱怡贞却浑然不觉，又拿起另一盒，凑到鼻子底下猛嗅，然后露出被熏到的表情，连连摆手：“这个不行这个不行！闻着像俺们老家腌咸材缸子漏了味儿！”
周围几位挑选商品的女士纷纷侧目，掩口轻笑。鸭舌帽男子压低帽檐，试图假装不认识她。
“很好，第一阶段，‘形象破灭’，达成！” 朱怡贞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放下雪花膏，转身又汇入人流。鸭舌帽赶紧跟上。
接下来，朱怡贞开始了她的“都市迷航”表演。
她时而对着路边的电线杆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在研究什么军事地图；
时而在十字路口来回徘徊四五趟，像是陷入了哲学思辨；时而又突然加速，钻进一条窄巷，七拐八绕，差点把跟踪者绕吐了。
鸭舌帽男子的呼吸逐渐粗重，额角沁出细汗。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行进轨迹宛如醉汉的目标。
“热身结束，好戏开场！” 朱怡贞瞥见前方人声鼎沸的菜市场，眼睛一亮，一头扎了进去。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空气中混杂着鱼腥、鸡粪、青菜泥土和汗水的复杂气味。地面湿滑，遍布菜叶和污水。贩的吆喝声、主妇的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震耳欲聋。
朱怡贞如鱼得水，瞬间开启了“极限躲避”模式。
她灵巧地在一个个摊位间穿梭，时而蹲下假装挑拣蔬菜，时而猛地起身混入涌动的人潮。她利用卖活禽摊位扑腾的鸡鸭作掩护，借助卖水产摊位溅起的水花干扰视线。
鸭舌帽男子可就倒了血霉。他既要死死盯住目标，又要避免撞到人或打翻摊子，狼狈得像是在跳一曲极其难看的踢踏舞，还得时刻提防脚下不知名的滑腻物体。
好几次，他差点被横冲直撞的买材阿婆撞个趔趄，或是差点一脚踩进浑浊的水坑里。
“甩掉他！就是现在！” 朱怡贞看准一个空档，猛地从一个卖竹编筐的摊位后闪出，朝着菜市场另一个出口狂奔！
鸭舌帽男子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追！两人在拥挤的通道里展开了一场极其滑稽的追逐战，惹得沿途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眼看就要冲出市场，朱怡贞心一横，戏瘾大发！她左脚猛地一崴，“哎哟”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夸张、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的姿势，朝着路边一个卖瓷碗的摊子就“摔”了过去！
“啪嚓！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碎裂声，朱怡贞“恰好”摔在了一堆碎瓷片旁边，抱着脚踝，泪眼汪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感动地：“我的脚！好痛啊！呜呜呜……有没有人管管啊！”
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大婶，一看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怒火冲，一把揪住刚好追到眼前、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的鸭舌帽男子：
“好你个杀千刀的！追姑娘追到老娘摊子上来了？还把东西都撞碎了！赔钱！不赔钱今别想走！”
鸭舌帽男子百口莫辩，脸憋得通红：“我……我不是……她……”
“他耍流氓！还想跑！”朱怡贞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偷偷对鸭舌帽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周围瞬间围过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鸭舌帽男子被大婶死死拽住，脱身不得，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美！” 朱怡贞心里乐开了花，正琢磨着怎么再添把火。
就在这时，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闻声赶来，拨开人群：“怎么回事？谁在闹事？”
朱怡贞一看，机会来了！她立刻挣扎着抬起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伸出颤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一脸懵逼的鸭舌帽：
“巡捕先生！他……他跟踪我！还推我！害我摔坏了东西！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声音凄婉，表情无助，活脱脱一个被恶霸欺凌的弱质女流。
鸭舌帽男子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巡捕的目光立刻犀利地锁定了鸭舌帽。跟踪、推搡妇女、损坏财物，这还撩？
就在这混乱不堪、即将闹到巡捕房去的当口，谁也没有注意到，菜市场对面茶馆的二楼临窗位置，一位穿着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他将楼下那场闹剧尽收眼底，从朱怡贞突然的“迷路”，到菜市场里鸡飞狗跳的追逐，再到最后这出堪称经典的“恶人先告状”和“祸水东引”，一丝不漏。
顾慎言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玩味和深思。
他看着朱怡贞那哭得真情实涪却又在巡捕看不见的角度对鸭舌帽露出狡黠一笑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有点意思。” 他无声地呷了口茶。“这位朱家姐，装傻卖痴，惹是生非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是……这摆脱跟踪的路数，看似胡闹，却精准老辣得很呐。”
楼下，鸭舌帽男子在巡捕的“护送”和摊主大婶的骂骂咧咧下，几乎是被人群裹挟着离开了现场，临走前看向朱怡贞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朱怡贞则被一位“好心”的阿婆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还在不住地抽噎，仿佛受了大的委屈。
一场跟踪，以跟踪者被扭送（可能要去）巡捕房、被跟踪者“重伤”告终。
顾慎言收回目光，沉吟片刻。他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观察一下林楠笙新接触的目标，却没想到，看到了如此……出乎意料的一幕。
“林楠笙那子，这次怕是踢到一块……有趣的铁板了。” 他摇摇头，笑意更深了些。
而街角的朱怡贞，确认鸭舌帽彻底消失后，立刻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脸上哪还有半点泪痕和痛苦？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搞定！看你还敢不敢跟着本姑娘！”
她心情愉悦，正准备打道回府，一转身，却险些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抬头一看——
林楠笙正站在她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的，呼吸还有些不稳，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更多、更复杂的探究。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朱、、姐，你、没、事、吧？”
朱怡贞：“……”
“完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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