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的冬日，色未明，应府秦王府那扇沉重的楠木书房大门便被两名内侍缓缓推开。寒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试图侵入，却被门内扑面而来的暖意与浓郁墨香瞬间吞噬。巨大的书房内，数十盏牛油烛灯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四壁直达穹顶的书架上，典籍卷帙浩繁，间或陈列着古玩兵戈，无声彰显着主人文武兼修的气度。居中一张长达三丈、宽五尺的紫檀木长案光可鉴人，其上铺陈着数幅巨大的舆图——下总图、江南详图、江北军事布防图、乃至海外番禺航线图，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无不精细标注。
摄政王、秦王蔡攸早已端坐于长案北赌主位。他未着繁复朝服，仅一袭玄色暗金纹锦袍，玉带束腰，身形挺拔如松。烛光映照下，他面容沉静，目光深邃如寒潭，扫视着陆续入内的众人，不怒自威。
最先步入的是他的核心幕僚。右相兼枢密使张浚，步履生风，眉宇间带着军旅的锐气与执政的沉稳；左相秦桧，面色白净，步履从容，眼神内敛，透着精于算计的干练；暗卫统领吴用，青衫文士打扮，手持羽扇，神色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偶尔开阖间精光闪烁，仿佛能洞悉人心阴暗；少师张宇初，身着道袍，仙风道骨，手持拂尘，气息缥缈，与这权势核心之地的氛围既融合又疏离。四人无声地向蔡攸行过礼，各自在长案左侧依次落座，神情肃穆。
紧接着，七八位衣着华贵、气度非凡之人鱼贯而入。他们便是今日的特殊客人，江南乃至更广阔地域的商业巨擘，更是蔡攸姻亲网络中的重要支点。
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目光温润中透着久居人上的洞察，正是朱家家主朱丰庆。他不仅是江南士林清望的代表，更是当今朱太后（朱琏）与秦王侧妃朱映雪的生父，国丈兼国戚，身份超然。他微微向蔡攸颔首，便在右首第一位坐下，姿态从容。
其身侧是一位身形魁梧、眉宇间带着豪侠之气的中年男子，柴家主事人柴进（柴二娘兄长），家族以漕运、盐业起家，结交江湖，势力盘根错节。
接着是一位富态雍容、指戴硕大翡翠扳指的老者，钱家家主钱广源（钱婉凝之父），执掌江南钱庄票号，堪称富可敌国，是蔡攸财政的重要支撑。
随后是三位代表：王家在江南的大掌柜王谨（家主王奎远在扶桑都护府任要职），张家的代表张默（家主张莫林同在外），郑家的掌事郑通（家主郑沧澜亦在扶桑）。这三家势力延伸至海外，与扶桑、高丽贸易密切，背景深厚。
最后两位，虽也出身商贾巨室，但此刻更显眼的是其官身：户部尚书崔焱（崔家代表，崔明玉父亲），与户部侍郎卢弘毅（卢家代表，卢雪晴父亲）。二人身着绯色官袍，在一众锦衣中格外醒目，代表着朝廷财政体系的官方身份。
众人落座，书房内鸦雀无声，唯有炭火在巨大的紫铜兽炉中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权力、财富与未知期待的凝重气息。
蔡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沉寂：“今日并非大朝会，邀诸位至此，亦非叙私谊。乃因社稷处于转捩之机，未来百年气运，或在于今朝之抉择。在座诸位，或执掌枢机，或富甲一方，更与蔡攸休戚与共。故，今日之议，关乎国运，亦关乎各家之兴衰。”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巨大的江南舆图上：“去岁定策‘惊蛰’，意在蛰伏蓄力。赖陛下威，将士用命，百官同心，尤赖在座诸位倾力相助，我朝方得初稳于江南，江北亦开辟局面。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慈成就，仅为立足！金虏势大，根基未损；中原未复，民心待安；府库虽稍裕，然军费浩繁，百废待兴。若满足于偏安，终是坐以待毙！”
“故，”蔡攸手指重重敲在案上，发出沉闷一响，“今日召集群贤，便是要定下新策，扭转千年来‘重农抑商’、‘土地兼并’之积弊，为我朝开辟一条‘富民强兵’之新路！”
此言一出，书房内气氛骤然一紧。张浚目光锐利，秦桧眼神闪烁，吴用羽扇轻摇似在推算，张宇初则垂眸不语。而另一侧的商贾们，更是屏息凝神。朱丰庆眉头微蹙，钱广源捻着扳指的手指停顿，柴进则身体微微前倾，海外三家的代表也露出专注神色。崔焱与卢弘毅对视一眼，面露思索。
“何为富民？”蔡攸自问自答，“民贫则国弱，民富则国强！然富民之道，非在加重盘剥，而在‘授人以渔’！旧有之道，土地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此乃取乱之道，绝非长治久安之策！”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江北淮南、江南东西路：“如今，江北难民南迁，江南本土亦有大量无地少地之民，城镇之中，更多商贩、手工业者挣扎求存。比乃国家之基石，却亦是潜在之乱源。为何？因其无恒产，无恒业，无恒心！”
“本王的新政，首在‘活民’！”蔡攸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以‘三江商社’为平台，联合在座诸位之财力，设立‘富民贷’！以低息，乃至初期可部分贴息，向江北南迁难民、本土贫苦农户借贷，助其购买良种、新式农具、修葺房屋；向城镇可信之商贩、手工业者借贷，助其扩充营生、改良技艺、购置原料！”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钱广源、柴进等巨贾：“此举，看似耗资巨万，短期难见回报，甚或要担风险。然，请诸位放眼十年、百年！百姓有产、有业，方有余财购布匹、打家具、改善饮食、送子入学！市面由此繁荣，交易由此频仍，商税自然充盈！朝廷税收丰足，方能养强军、兴文教、固边防、修水利！届时，诸位之生意，方能通达四海，利及百年！此乃民、商、国三方共赢之局！若仍只盯着眼前田亩之利，与民争利，终是涸泽而渔，非智者所为！日后土地政策，当以安置贫农耕种为先，使其安居乐业，方为社稷之福，亦为诸位商业扩张奠定安稳基石！”
这番宏论，如惊雷炸响在书房内。巨贾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撼、疑虑，但更多的是对蔡攸描绘的那幅宏图的深思与悸动。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固有的“囤积居奇”、“土地至上”的观念。
不待他们消化，蔡攸继续道：“其二，在于‘强工’、‘利器’！富民需有物可消费，强兵需有利器可依仗！” 他示意张宇初与公孙胜展开数卷早已备好的图纸。
“此乃新式曲辕犁，省力高效，可深翻土地；此乃高转筒车，可引水灌田，旱涝保收，乃农事之本！” 他指向农具图，接着又展开军械图，上面线条精密，结构复杂，“此乃‘叠叠炮’草图，构思精巧，若能制成，射速远超现有火器；此乃改良‘秦弩’，弩机结构优化，射程与威力可大增！” 最后是一幅巨大的海船图样，“此乃可远航之巨舰图，设多重水密隔舱，抗风浪能力强，载重惊人！”
“者令！”蔡攸看向张浚与秦桧，“由枢密院与将作监牵头，工部、户部（崔焱、卢弘毅）全力协办，立即依图选址，筹建大型兵器工坊、造船厂！工匠待遇从优，其子弟可入官学，有杰出贡献者，不吝赏赐爵位！吾等将来之利，不在田亩，而在工坊，在海上！用这巨舰大炮，开拓商路，扬威海外，岂不胜过困守江南，与民争利？”
“其三，巩固江防，经略海洋。”蔡攸目光投向张浚，“已决定调西北水战宿将刘琦南下，总督长江水师筹建事宜。以其旧部刘唐、杨雄、石秀为副将，广募熟知水性之壮勇，严格操练。待舰船建成，水师练成，则江防固若金汤，海路畅通无阻，进可图远，退可自守！”
蔡攸一番擘画，气势磅礴，将农业、商业、工业、军工、水师乃至海外扩张串联成一个环环相扣、着眼长远的宏大战略蓝图。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良久，朱丰庆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他代表的是士绅与皇亲的双重身份：“王爷胸怀下，心系黎民，老朽感佩。然，此策规模宏大，牵涉甚广。这‘富民贷’如何确保借出之款能用于正途，而非被挥霍或挪作他用？又如何防范胥吏借此盘剥百姓，反失王爷本意？再者，兴建如此多工坊、船厂，所需银钱、物料、工匠何其巨也，国库能否支撑？若强征于民，恐伤民心。”
钱广源捻着扳指，沉吟道：“朱公所虑极是。王爷，非是老夫吝啬，借贷于民，风险确存。如何评估借贷者信用？如何追缴欠款？若遇灾人祸，坏账几何？此事需有详尽章程，稳妥推进方好。” 他作为钱庄之主，对风险本能警惕。
柴进则更显豪迈：“王爷之志，柴进佩服！若能打通海路，我柴家船队愿为前驱！只是，这水师建成非一日之功，期间若虏骑南下，或海盗猖獗，商路安全如何保障？”
海外三家的代表也表达了类似担忧，主要是对前期投入巨大和风险控制的疑虑。
蔡攸耐心听完，沉稳应对：“朱公所虑，切中要害。‘富民贷’非是滥发，需与各地保甲、乡绅协同，建立征信档案，额试水，逐步推广。吏治问题，秦相需拟定严律，吴先生之暗卫亦会暗中监察，有犯必惩，绝不姑息！”
他看向钱广源：“钱公放心，风险共担。初期可由朝廷贴补部分利息，建立风险准备金。放贷细则，崔尚书、卢侍郎需会同‘三江商社’尽快拟定，务求公平、可校至于投入，”他目光扫过众人，“此番非是朝廷独力支撑，亦需诸位倾力投入！可采取官督商办、合资合营等多种形式。建成之后，军工所产，优先装备我军，余者亦可售与朝廷或藩国，获利共享；船厂所造巨舰，既可军用，亦可租赁或售予商家，开拓海外利源无穷！此乃以战养战，以商促工之策！”
他又对柴进道：“柴兄所言极是。水师建成前，可先组建护航舰队，由刘琦将军统一调度，保商路安全。同时，加大对沿海海盗的清剿力度。”
张浚适时补充军事部署细节，秦桧则从财政和吏治角度提出初步构想。吴用寥寥数语，点出几个关键的风险控制节点和情报支持方案。张宇初则从“顺应道”、“培植元气”的角度，肯定了新政的长期积极意义。
经过一番深入激烈的讨论，蔡攸的宏大蓝图逐渐变得清晰可校朱丰庆微微颔首，表示支持。钱广源盘算良久，终于露出笑容：“若章程周密，风险可控，前景可期，我钱家愿带这个头！” 柴进哈哈大笑：“好！王爷既有此魄力，我柴家愿倾尽全力，要钱出钱，要船出船！” 海外三家代表见朱、钱、柴三家表态，也纷纷表示愿共襄盛举。崔焱与卢弘毅则从官方角度，承诺会全力配合，完善制度，确保政策落地。
看着群情振奋的众人，蔡攸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知道，这将是一条更为艰难却更具潜力的道路，一旦走通，新朝的根基将坚不可摧。他端起身前早已凉透的茶盏，以茶代酒，朗声道：“既然如此，新政既定！望诸位与蔡攸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开创万世之基业！干！”
“愿随王爷，共创大业！” 书房内，众人齐声响应，声震屋瓦。窗外的色，已悄然放亮，新的一，新的篇章，就在这王府书房中，揭开了序幕。江南的经济命脉与军事潜力，将在这冬日的清晨，开始一场深刻而伟大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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