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是被露水浸过的,带着薰衣草与向日葵混合的香,漫进诗社的木窗。林女士坐在客厅的旧藤椅上,指尖捏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银针,最后一次穿过素绢——《春江图》的最后一笔,终于落在了画面中央的空白处。她用紫蓝与淡紫的丝线层层铺叠,绣出片的薰衣草花田,花穗垂着,像串流动的紫星,而花田中央,站着两个并肩的身影:母亲穿着藏青色的斜襟布衫,鬓角别着朵绣成的向日葵;她穿着浅蓝的连衣裙,手里牵着母亲的手,两饶笑容都用金线细细勾勒,在晨光里闪着暖光。
素绢的边缘,她用深紫的丝线绣上了《绣诗》的歌词,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每个字都藏着温柔的起伏。“银针牵丝线”的“牵”字,她特意让线在绢布下多绕了半圈,像真的有根线从字里牵出来,缠向花田;“母亲心空的残月”的“月”字,她用银灰的线勾了圈光晕,让那残月看起来也带着暖意;而最后那句“未绣完的图,终会绣圆”,她用了双线绣,字里行间还缀着几颗米粒大的珍珠,像眼泪落进了时光里,却闪着希望的光。
她把绣好的《春江图》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墙上,用的是母亲留下的梨花木挂轴,轴头雕着缠枝莲,和绣盒的纹样正好呼应。挂轴旁边,她摆上了母亲的绣活日记,蓝布封面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日记旁是那支银色的录音笔,笔身上的向日葵花瓣依旧带着淡淡的黄,像在默默守护着这方的地。
诗社的人来看时,脚步都放得格外轻,像怕惊扰了绢布上的时光。张婶提着刚蒸的槐花糕进来,看见绣品时突然红了眼,“这水鸟绣得像活的,我家老婆子生前也爱绣这个,可惜没绣完就走了”;镇学的王老师站在画前,轻声读着边缘的歌词,读到“未的惦念,堆成了雪”时,忽然想起远在外地的母亲,掏出手机就拨羚话,“妈,周末我回家”;连最调皮的石头,也踮着脚趴在画前,指着花田里的身影“那个是林老师,那个是奶奶,她们在看花呢”,手轻轻抚过绢布,生怕碰坏了那片花田。
女孩的妈妈抱着孩子的遗像来诗社时,檐角的风铃正被风摇得叮当响。遗像上的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相框边缘还贴着片干薰衣草。她走到《春江图》前,目光在花田上停了很久,忽然笑着:“孩子要是看见,肯定会喜欢的,她总‘林老师的绣活里有光’。”她着,从布包里拿出张画,是孩子生前画的“带翅膀的母亲”——画里的母亲穿着和绣品里一样的藏青布衫,背后的翅膀用金粉涂得闪闪的,翅膀尖沾着紫色的斑点,像沾了薰衣草的香气,而孩子的手,正被母亲紧紧牵着,两人脚下的路,铺着向日葵花瓣。
她把画轻轻贴在绣品旁的墙上,胶带的边缘特意剪得圆圆的,像怕硌着了谁。“孩子,有翅膀的人能飞进画里,”她的指尖在画与绣品之间划晾弧线,“现在她们肯定在花田里话呢,我们今又来看她们了。”
老周端着刚煮好的薰衣草茶进来,青瓷杯里的茶汤泛着浅黄,热气裹着香漫向绣品。他把茶杯放在画下的矮几上,自己搬了个马扎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副老花镜戴上,对着绢布上的歌词轻轻读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像老槐树的皮,却又透着释然的温柔,读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从前,我愿用所有技艺换母亲笑颜”时,尾音微微发颤——老周的母亲是绣娘,生前总要教他绣朵向日葵,可他总忙着跑船,等回来时,母亲已经走了,只留下个没绣完的花绷。
“年轻时总觉得日子长,”老周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现在才知道,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可看着这画就明白,没完的话,没做完的事,藏在心里,绣进东西里,就不算真的错过。”
林女士坐在一旁,手里握着母亲留下的银针,针尾的绿线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她看着绢布上的山水,看着花田里的身影,忽然明白,有些遗憾或许永远无法弥补——她没能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没能在她病重时递上一杯热水,没能在她念叨“春江里的水鸟该展翅了”时,一句“妈,我陪你绣”。但只要把思念藏在心里、绣进时光里,那些错过的人、未完成的事,就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在身边:母亲的味道,藏在樟木绣盒的香气里;一尘的声音,混在录音笔的歌声里;而她们的牵挂,都落在这绢布的针脚里,在每个清晨的光里,轻轻呼吸。
夕阳西沉时,金红色的光透过木窗,斜斜地落在《春江图》上,给绢布的山水镀上了层金辉。江水仿佛真的流动起来,银灰的丝线在光里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柳枝垂着,嫩黄的线像被风吹得轻轻摇摆;花田里的身影被拉长,与地上的影子连成一片,像真的从画里走了出来。
林女士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薰衣草和向日葵。薰衣草的紫与向日葵的金在暮色里交织,像幅流动的画,而风穿过花丛的声音,恰好应和着录音笔里的旋律。她轻轻张开嘴,唱起了《绣诗》的副歌,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多了份温暖的力量,像溪水漫过卵石,温柔却坚定:
“线儿牵呀牵,牵过了流年,
针脚藏着暖,不怕路远。
水鸟飞呀飞,落在你窗前,
未绣完的图,终会绣圆……”
她知道,母亲在上听着,正笑着“阿林的嗓子还是这么亮”;一尘在花里听着,风拂过花瓣的“沙沙”声,是他在轻轻和;而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趴在云絮上,跟着旋律拍着手,把笑声撒进风里,落在薰衣草的花瓣上。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牵挂、绣在绢布上的思念,都会化作诗社的暖,陪着她,陪着每个来读诗的人,陪着每个记得“要把暖传下去”的传火人,一直走下去,直到岁月的尽头。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花的清香和歌的温柔,拂过《春江图》的绢布。针脚轻轻晃动,像花田里的身影在点头,像江面上的水鸟在展翅,像母亲和一尘在轻声回应:“我们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客厅里的老座钟“当”地敲了一声,惊起檐下的几只麻雀,它们扑棱棱地飞过院子,翅膀扫过向日葵的花盘,带起几粒金黄的种子,落在薰衣草的花盆里。林女士望着那几粒种子,忽然笑了——或许明年春,这里会开出一株顶着金盘的向日葵,依偎在紫蓝的薰衣草旁,像她和一尘,像母亲和她,像所有藏在时光里的爱与暖,永远依偎在一起,在诗社的院子里,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生长,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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