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师父醒了
脸皮底下那根脚趾突然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石头感觉自己的半边腮帮子都要被它杵穿了。他不敢吸气，脸颊死贴着那片滚烫的皮肤，生怕这点暖乎气又被顶上的寒气摁回去。背上被锁链刮破的地方还在渗血，汗珠子从额头淌进他快睁不开的眼睛里，咸辣得难受。
贴紧的皮肤下面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很细微，像地底下河流改道，又闷又有力。不是哆嗦，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往外一股股顶撞。师父被星尘裹住的脚掌下面，皮肤绷得几乎透明，青筋一道道鼓起，又跳着平复，鼓得石头半边脸都跟着发麻。脚踝上面那层蓝光肉眼可见地颤，变得像半融的薄冰，快裹不住底下烧灼的炭火。
有声音。
极细弱，磨着石头紧贴的耳朵根子钻进来。不是痛哼，是喉咙眼底下挤出来的、不成调的呜噜，像老旧的木头门轴被硬推开。呜噜声越来越急，刮着肺管子，带着点焦糊的烟熏味。石头眼眶猛地一烫，汗水和憋出来的湿意糊住视线。是师父！是师父自己在里头挣命！这挣扎和之前被玄微折腾出来的痛苦抽动完全两样，是活人在绝望里憋足了劲想撞开个口子！他本能地把脸皮子碾得更死，恨不得把自己凿进那片滚烫里。
被石头脸颊死压着的那只脚，大拇趾关节猛地一声脆响！不是裂，是硬顶开了冻僵的臼口！接着是中趾、无名趾……每一根趾头都爆发出惊饶力量，狠狠向内蜷扣！每一阵收缩都像铁钳夹紧，死命掐住石头腮帮子上那层厚茧皮肉！冰冷的趾甲陷进皮里，刮擦着骨头，痛得他牙齿缝里嘶嘶抽气——可他心里头那股劲儿比牙关咬得更死！掐得好！掐死些！师父的手脚越有劲儿，里头那根活着的魂儿就越旺！
鞋面突然传来怪异的撕裂声！覆盖在上面那层流动的星尘蓝光，像是脆脆的琉璃被底下拱起的脚趾骨顶出了无数细碎的裂口！蛛网般蔓延开。几股滚烫湿气猛地从裂口里飚射出来！扑在石头鼻尖脸颊上！不是汗，是腥的！还带着点锈味儿！
师父胸口传出一声类似弓弦断裂的闷响！石头压着的那只脚掌爆发出最后一把蛮力！脚背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剧烈颤抖跳动，青紫色的血管猛地凸出来，像条条虬结的活蛇在皮下暴怒扭动！这力量太凶太活，顶得石头的脑袋往上狠狠一抬，脸颊被迫与那只正经历最后挣扎的脚背短暂分离了一瞬——
就在分离的刹那！
那只绷到极限的脚，骤然蜷缩到了极致！五个僵硬冰冷的趾头猛地扣成了拳！一股黏腻温热的液体混着更浓的血气和汗腥味，“噗”的一声，从那紧绷蜷缩的脚趾缝里硬生生被挤出，猛地迸溅出来！
温的。
腥热的。
一滴，两滴……
溅落。
石头愣住。
正上方同时传来骨头硬生生挪位的嘎巴声！
石头下意识猛地转头望去。
躺在咫尺之外的身影，被厚厚星尘覆盖的那条右臂，动了！不是震颤！是像从千年冰河里捞出的活物，带着沉重冰碴摩擦的迟钝感，一点一点……向上抬起！覆盖手臂的星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开裂声！
石头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快脱眶。
那只僵硬抬到半空的手臂悬停了一瞬，随即猛地落下！动作僵硬又带着点不管不鼓决绝！
没有声响。
那只刚挣开束缚的、骨节嶙峋的手，覆盖着几近碎裂的幽蓝光壳，不偏不倚，狠狠按在了他自己沾满暗红泥污汗渍、还在剧烈起伏的胸膛正中！
用力！
指骨都在那层坚硬的发光壳子下绷得发白！
像是在死死揪住自己的心跳，又像是在绝望地刨开这层裹住魂魄的冰冷坟墓！
覆盖面部的星尘剧烈地翻滚波动，像开水最后炸锅前的猛烈沸腾！额角、鼻梁、脸颊处细密的金纹疯狂闪现、暴涨！那一点被挤压在喉咙深处、磨得沙哑不堪、带着血气的声音，终于彻底撕裂了最后一道阻碍——
“呃……嗬！”
含混，嘶哑，却不再破碎！
按在胸口的手掌猛地一滑！僵直的五指神经质地张开！指尖带着残留的星尘碎屑，僵硬笨拙又无比迅疾地往上一抬！
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凶狠！
啪嗒！
那只骨节嶙峋、染着星尘污迹的手掌，五指张开，死死抓在了他自己脸颊正中！
覆盖脸孔的那片星尘蓝光瞬间被五指狠抓捏得扭曲变形！碎冰一样的裂痕在那手掌抓下的瞬间蛛网般爬满了他整张面孔！指甲抠破了薄薄的发光表层，陷进底下真实的皮肉里！几道殷红的血丝混着淡金色的光碎渗出！
石头看见师父的眼皮在暴凸的青筋底下，狠狠一抽！
那只死抓在自己脸上的手，几根冰冷僵直的指头蜷缩着，指尖用力到顶破了那层蓝光壳子，直接掐进了他额角跳突的太阳穴里！冰冷的指甲盖深深嵌进皮肉！
紧接着，那覆盖面部的所有星尘蓝光，伴随着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嚓”裂帛声——
彻底崩碎！
裂开的缝隙后面，露出的是一张石头永生难忘的脸。
汗水和半融的血痂把一张脸糊得沟壑纵横，额角破皮的地方还在渗血。但那不是石头呆住的原因。
师父的睫毛不再颤抖。它们被汗水黏成几簇，湿漉漉地贴在紧闭的眼皮上。皮肤不再是死透的青灰色，底下透着一点挣扎出来的、极不稳定的潮红。下巴上干裂起皮。而最让石头脑子呜一声炸开的是——
师父那紧闭的、薄而干裂的嘴唇，正无意识地微微翕动着。像是刚从窒息里捞回一口气的人，贪婪又狼狈地捕捉着空气里稀薄的味道。每一次无意识的开合，那绷紧的嘴角都在抽动。有什么在厚厚的唇皮底下无声地涌动，牵动得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
师父醒了？还是痛狠了？
石头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时间粘稠。他听见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师父从那无意识翕动的唇齿间，漏出的那一点点抽气的沙响。
那只死死抠在太阳穴上的手，青紫的筋络在薄皮底下暴跳。几根冰冷僵直的手指动了，指甲刮擦着血肉，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抬起。沾着血和星尘碎屑的指尖，不再像要刺穿自己的头颅，而是颤抖着、毫无目的地摸索着脸上那些裂开的蓝色光壳碎片。
指尖触碰到一片挂在脸颊碎壳边沿的血痂。粘稠，温热。
指尖顿了一下。
随即猛地一缩！
喉咙深处那短促抽气的嘶响瞬间拔高，变调，挤破了干裂的唇皮——
“嘶——！”
像一口滚烫的血终于憋不住呛在喉咙里炸开，又像是烧裂的皮肉骤然接触到冰冷空气的反应。
那紧闭着的、湿漉漉的眼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石头再也忍不住，破开喉咙挤出来的声音抖得变了形：“……师、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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