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睿城王府深处，刘睿的书房内却依然亮着一盏孤灯。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庭院中枯叶的沙沙声，更衬得室内一片沉静。刘睿刚刚批阅完关于镇海城第二批“靖海级”战舰建造进度和“海燕子”网络初步搭建情况的报告，正端起微凉的参茶，准备稍作休息。
然而，就在茶杯触及唇边的刹那，书房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单膝跪地，正是罗首领影一（夜枭）。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仿佛原本就是那片阴影的一部分。
“王爷，目标已确认。”影一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夜间寒露般的冷冽，“持续追踪自莱州府、登州府北上的三路可疑探子，其最终联络上线与资金流向，皆指向神京二皇子府上一名姓贾的清客幕僚。此人在龙吟湾之战前约半月，曾秘密抵达莱州，与登莱兵备副使周奎有过密谈。”
刘睿放下茶杯，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果然是老二的人。那几条窥探龙吟湾的‘眼睛’，具体任务是什么？仅仅监视？”
“不止。”影一答道，“根据反向渗透与监控截获的信息碎片综合判断，其任务有三：一、尽可能确定龙吟湾（镇海城）的具体位置、规模、防御力量；二、摸清我水师舰船数量、型号及大致战力；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尝试与溃逃后隐匿于五岛列岛及附近海域的残余倭寇海盗势力建立联系，或至少传递关于我龙吟湾防卫‘虚实’的情报，其目的，当是‘驱虎吞狼’，借海盗倭寇之手，消耗甚至摧毁我海上根基。”
“驱虎吞狼……倒是好算计。”刘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自己不出面，躲在后面煽风点火，让海盗来替他清除潜在威胁。事成了，他乐见其成；事败了，也牵扯不到他身上，顶多损失几个外围探子。这很符合老二一贯的风格，阴柔伪善，精于算计。”
他沉吟片刻，问道：“他们与海盗的联系建立起来了吗？传递了哪些情报？”
“尚未建立稳定直接联系。”影一回答，“倭寇海盗新遭重创，内部混乱，警惕性极高，且其藏身海域隐秘，我方探子难以深入核心。二皇子的探子目前主要通过沿海一些与海盗有勾连的灰色人物（如被收买的胥吏、地痞、走私贩）进行间接试探和情报传递。传递的情报，经过我们截获的部分内容分析，多为夸大我龙吟湾战后‘损伤严重’、‘防卫空虚’、‘新船需长时间修复’等虚假或片面信息，意图引诱海盗认为有机可乘，再次组织力量前来报复。”
“哦？”刘睿眉梢微挑，“夸大我之虚弱……这倒省了我们一些事。他们既然想‘帮忙’，我们不妨就让他们‘帮’到底。”
影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将计就计。”刘睿缓缓道，“他们不是想传递假情报吗？那我们就给他们提供更‘真实’、更‘诱人’的假情报。通过我们控制或能影响的渠道，让他们‘意外’获知：龙吟湾之战，我军虽胜，然‘镇海号’龙骨受损，正在紧急大修，至少三个月无法出战；‘靖海级’二三号舰武备尚未完全安装，战力有限；水师精锐伤亡颇重，新补充水手毫无经验，训练混乱；镇海城城墙建设因物料短缺进度缓慢，防御薄弱……总之，要将我们描绘成外强中干、新胜之后内部问题丛生、正是趁虚而入最佳时机的状态。”
影一立刻领悟：“王爷之意，是借他们之手，将这份‘诱饵’情报，更可信地传递给残存的海盗势力，诱使其集结力量，再次来攻？而实际上，我军正严阵以待，甚至可借此设下更大的陷阱？”
“不错。”刘睿眼中寒光一闪，“海盗倭寇，疥癣之疾，虽暂退，其心不死。与其让他们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何地窜出来咬一口，不如引蛇出洞，一次性解决干净。老二想‘驱虎’，本王便替他‘聚虎’，然后……一网打尽！既能彻底肃清近海威胁，巩固《护海令》威信，又能让老二偷鸡不成蚀把米，更可借此实战，进一步锤炼我水师新舰与新兵。”
“此计大妙。然，”影一谨慎提醒，“需防备二皇子探子或其背后之人，看穿此乃诱饵，或者海盗过于谨慎，不敢来攻。”
“无妨。”刘睿摆摆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放出的消息，需七分真，三分假。‘镇海号’战后检修是实，新水手训练是实，城墙建设遇阻也可能为实（可人为制造一些麻烦），只是将其程度夸大，并将时间得更为紧迫。至于海盗来不来……人性贪婪，尤其是刚刚吃了大亏、急于找回场子的‘鬼鲛’松平胜之流，面对如此‘良机’，很难不动心。即便他们这次忍住了，这份‘北疆水师虚弱’的印象也会种下，未来或许在其他方面有用。”
“属下明白。属下立刻安排，通过‘海燕子’及部分可控的灰色渠道，将‘诱饵’分层、分批次泄露出去，确保其能‘自然’地流入二皇子探子及海盗耳郑”影一领命。
“此外，”刘睿继续吩咐，“内部甄别需进一步加强。镇海城新立，吸纳了大量沿海流民、工匠、乃至部分归附海盗，鱼龙混杂。二皇子的手既然能伸到沿海打探，未必不能尝试向内安插钉子，或收买意志不坚定者。传令陈沧澜与水镜先生，对镇海城所有新进人员，尤其是涉及造船、武备、仓储、通讯等关键岗位者，进行一轮更严格的背景复查与忠诚评估。宁可错筛，不可错放。”
“是！”
“还有，”刘睿顿了顿，指尖在书案上轻叩，“既然老二对海上这么‘关心’，我们不妨也‘回敬’一下。查查那位贾师爷，以及二皇子府上其他可能与沿海、漕运、盐铁等事务有关的门人清客。看看他们自己，屁股底下是否干净。若有把柄……适时‘提醒’一下老二，让他知道，北疆的眼睛，也并非只盯着北方草原和东方大海。”
影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属于阴影的笑容：“属下明白。二皇子及其党羽，在江南盐课、漕运私利、乃至与部分海商的不清不楚，并非无迹可寻。”
“嗯，去做吧。记住，所有的行动，都要在暗处，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我要让老二觉得，他的算计衣无缝，他的探子精明能干，直到……最后关头。”刘睿挥了挥手。
“遵命！”影一的身影再次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融入角落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刘睿重新端起那杯已彻底凉透的参茶，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望着杯中沉底的参须。朝廷的争斗，终于从朝堂上的口诛笔伐、经济上的围追堵截，开始向着更隐蔽、也更危险的领域蔓延——情报渗透，阴谋暗算，甚至试图借刀杀人。
老二的这一手，并不算出人意料，甚至可以有些老套。但老套的计谋，往往因为人性的弱点而屡试不爽。只可惜，他低估了北疆对沿海的掌控力度，更高估了那些残兵败将的胆量和实力。
“驱虎吞狼……”刘睿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却不知，你眼中的‘虎’，在我这里，或许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你费心驱赶的‘狼’，最终咬向的，会是谁的咽喉？”
他将凉茶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中，却浇不灭胸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
暗桩已现，棋局更深。
但这盘棋的主动权，早已不在神京那些自以为是的棋手手郑北疆的棋子，已然遍布草原，落子海上，甚至开始悄然瞄向那棋盘中央，最风云激荡的——中原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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