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哲是被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人群的嘶吼惊醒的。他刚在指挥所的折叠床上躺下不到两时，昨晚护送一批从“垃圾星”边缘回收站运回的暗银金属样本到陈思邈实验室，几乎熬了个通宵。那玩意儿看着像生锈的银子，沉得要命，陈博士拿到手时眼神却像饿狼见了肉。
“队长！队长！出事了！b区垃圾转运站！暴动！” 通讯员王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炸响，背景是山呼海啸般的喧哗和某种结构被撞击的闷响。李明哲一个激灵坐起，军饶本能瞬间驱散了睡意。
“暴动？什么规模？武装情况？原因！”
他一连串问题砸过去，人已经冲到装备架前，快速套上轻便的战术背心，抓起配发的电磁手枪——这玩意儿比旧时代的火药枪可靠多了，但对付平民？他心头一沉。
“人山人海！至少几千！大部分是平民，没看见重武器，但……他们疯了似的在拆东西！原因……妈的，是那批‘垃圾’！”
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不知道谁他妈传出去的，垃圾站堆的废铁烂铜能换那种新金属，能换资源配给，能换……能换回地球探亲的船票！”
李明哲的拳头瞬间攥紧。回地球的船票！这对在开普勒星土生土长、或者像他这样服役多年没回去过的移民来，简直是传中的东西。资源配给紧张，船票更是稀缺中的稀缺，只有极少数特殊贡献者才有机会。这流言……太毒了！
“通知警卫队b组、c组，非致命武器准备！封锁通往转运站的所有路口！给我接殖民区管委会林薇主任的紧急频道！”
李明哲一边下令，一边冲出指挥所，跳上停在外面的轻型轮式装甲车。车顶的蜂群无人机发射巢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车刚启动，林薇疲惫而焦急的脸就出现在车载屏幕上：“明哲！情况我看到了！流言源头正在查，但现在必须先控制局面！那转运站里堆的是未来三个月基建急需的回收金属，还有部分刚运过去的、带有辐射残留的废弃反应堆外壳！绝对不能出事！”
“明白！交给我！” 李明哲切断通讯，装甲车引擎轰鸣着冲向b区。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升腾的烟尘和黑压压涌动的人头。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
殖民星的b区垃圾转运站，原本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结构，里面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工业废料、建筑残骸和生活垃圾。此刻，穹顶的几处侧门被暴力撞开，成千上万的人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入。
男人们挥舞着扳手、撬棍，甚至徒手，疯狂地砸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废料堆。女人们则拿着编织袋、推着车，不顾一切地将能抓到的任何金属碎片往里塞。
“是我的！这块钢板我先看到的！”
“滚开！这堆废电机壳是我的！”
“妈的！谁踩我手了！”
怒吼、哭喊、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狂暴漩危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淡淡的金属锈蚀味。几个穿着工装的管理员试图阻拦，瞬间就被汹涌的人潮淹没，像几片无助的落叶。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试图护住一堆看起来成色不错的铜线，立刻被几个壮汉推倒在地，袋子被抢走，他绝望地蜷缩在地上。
李明哲的车根本开不进去。他跳下车，带着紧急赶到的十几名警卫队员，试图组成人墙往里推进。但面对疯狂的人群，这点人就像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就被汹涌的热浪吞噬。
“停下！都停下！这是公共财产！是殖民地的命脉！”
李明哲用最大的嗓门吼道，但声音瞬间被淹没。他看到几个半大孩子，踩着摇摇欲坠的废料堆往上爬，想去够高处看起来更大块的金属，下面的人潮涌动，随时可能发生坍塌踩踏！不能再等了！
李明哲目光扫过，锁定转运站入口处一个半塌的、用于吊装大型设备的金属平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利用在低重力环境下练就的敏捷身法，几个蹬踏跳跃，硬生生从混乱的人潮头顶掠过，稳稳落在那个三四米高的平台上。
“警卫队！声波驱散！” 他对着通讯器怒吼。
“队长！范围太大！会伤及无辜！” 下面的队员回应。李明哲看到了平台角落里，一个被扯断电线、歪倒的扩音喇叭。他一把抄起来，狠狠拍打了两下，刺耳的电流声“滋啦”响起，盖过了部分喧嚣，引得附近一些人抬头看向他。
就是现在！李明哲将扩音喇叭举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性嗓音，好似炸雷般吼道：“都他妈的给老子停手——！！！”
这一声怒吼，借助扩音器和平台的高度，终于短暂地压下了周围的混乱。无数双布满血丝、充满贪婪和疯狂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个站在高处、身穿作战服的男人。
李明哲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脚下这片混乱的“钢铁坟场”，声音因愤怒和痛心而颤抖，却异常清晰：“看看你们在干什么？！看看你们抢的是什么？！一堆破铜烂铁！一堆废渣！就为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狗屁谣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茫然、愤怒、不甘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被挤在人群边缘，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老汉身上。那老汉怀里死死抱着一截锈迹斑斑、比他胳膊还粗的金属水管，眼神里却有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
李明哲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地球的父母，想起了殖民地里那些眼巴巴盼着回家看看的老人。他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个老汉，也指着所有人怀里的“战利品”，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就为了这些破烂玩意儿？你们在拆自己的家！在拆你们孩子的未来！在拆整个殖民地的脊梁骨！”
他猛地拍打身下的金属平台，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强调着自己的每一个字：“你们现在抢的，不是金子！不是船票！是支撑着你们头顶这片穹顶的钢梁！是连接着你们家里水管暖气的接口！是铺在你们孩子上学路上的路基！你们现在拆的每一块废铁，将来都要用十倍、百倍的力气去补！用你们子孙后代的生存空间去填！”
他指向远处在混乱中倒塌的一堆废料，扬起漫灰尘：“看看！还没抢到‘宝贝’，家就要被你们自己拆塌了！你们抢到的这点东西，够换什么？够你们一家人活几？够买一张回地球的船票吗？！”
人群出现了短暂的死寂。有些人看着自己手里脏兮兮的金属碎片，眼神中的疯狂开始褪去，露出茫然和羞愧。那个抱着锈水管的老汉，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明哲。
李明哲抓住这宝贵的瞬间，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放下东西！都给我退出去！殖民区管委会会调查清楚流言！会保证物资分配的公平！我李明哲以军饶荣誉向你们保证！但现在，立刻，马上！放下东西，有序退出去！否则，警卫队将采取必要措施！”
人群开始松动，一些人犹犹豫豫地想放下手里的东西。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抱着锈水管的老汉，像是被李明哲最后关于“船票”的话刺激到了，猛地爆发出惊饶力量，挤开身边的人，冲到平台下方，高高举起那截沉重的水管，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凄厉而绝望：“荣誉？！保证？！屁！我孙子！我孙子在龙国江城！他病了！病得快死了！我就想回去看他一眼！就一眼！这管子！这是我孙子的命！是他的飞船票——！！！”
老汉的哭喊好似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又点燃了部分人心中不甘的火焰。刚有些平息的骚动眼看就要再次爆发！李明哲看着老汉那张涕泪横流、写满绝望的脸，又看看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群，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流言的恶毒，资源的匮乏，归乡的渴望……这些沉重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心头，最终演变成了这场荒诞而惨烈的抢夺。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知道，必须立刻控制住这个老汉，否则场面将彻底失控。就在这时——
“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号角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转运站上空！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个饶耳膜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穿透力。是殖民星全域广播系统的最高优先级警报音！但通常只用于陨石撞击或重大灾难！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懵了，包括那个嘶吼的老汉，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的声音，通过同样的广播系统，覆盖了整个区域：“这里是首席科学家陈思邈。致全体殖民星公民：我们收到了来自宇宙的回应。重复，我们收到了来自宇宙的回应。”
广播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那金属片……它‘活’过来了。它正在和古老的智慧对话。放下争执，保持秩序。真相，远比你们手中紧握的碎片，更接近星辰。”
陈思邈的话，化作冰冷的圣水，瞬间浇熄了暴动的余烬。那“来自宇宙的回应”、“活过来的金属片”、“古老的智慧”……这些字眼带着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让所有疯狂抢夺的人呆立当场，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冰冷的废铁，又抬头望向广播传来的方向。老汉高举的锈水管，“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李明哲站在平台上，看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喘息的人群，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扩音喇叭。他抬头，仿佛能穿透穹顶，看到陈思邈实验室的方向。
那里，一块压在《道德经》竹简上的金属片，刚刚发出了改变一切的信号。一场钢铁坟场的暴动，被来自星海的低语，按下了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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