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山城重庆的上空弥漫着稀薄的、带着硫磺和炊烟气息的年味。
距离春节还有整整一周，这座战时的陪都，在惨淡经营中勉强透出几分节日的敷衍。
街道上，人力车夫呵着白气奔跑，偶尔有黑色的轿车鸣着喇叭驶过，卷起路边未化的残雪。
严公馆书房内，严明翊刚刚结束与昆明的例行电台联络。
他站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最新敌我态势的军事地图前，目光在华中与华南区域之间移动。
地图上代表日军进攻箭头的红色粗线，在长沙一带被坚实的蓝色色防御弧线阻挡，呈现出僵持的锯齿状。
“长官，宋三公子的请柬。”方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中拿着一封制作精良的洒金信封。
严明翊转过身，接过信封，指尖触感细腻。
他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卡片。
内容很简单，宋三公子于今晚在其位于南山脚下的别墅设宴，邀请一些返回重庆的朋友聚，恭请严明翊莅临。
“知道了。”严明翊将请柬放在桌上，语气平淡。
他与这位宋三公子，因昆明的一些利益往来（主要是通过许忠义牵线，在军用物资和某些特许经营上有所合作）而相识，关系维持在表面友好、互有所图的层面。
宋家的请柬，在此时的山城，具有某种风向标的意义。
“准备一下，晚上你跟我去。”严明翊对方翼下令：“带两个人，外围警戒。魏大勇和贼九留在公馆，保持通讯畅通。”
“是！”方翼立正领命，随即出去安排。严明翊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空。
这种社交场合他并不热衷，但身处这个位置，有些场面必须应付。
他需要观察，需要判断这些聚集在陪都的各方势力，在觥筹交错之下的真实意图。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驶出严公馆，向着南山方向开去。
方翼坐在副驾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
后座上严明翊闭目养神，但身体姿态依旧挺拔，仿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宋三公子的别墅灯火通明，门前停着不少车辆。
两名穿着呢子军装、佩着宋家私人卫队标识的士兵在门口检查请柬。
方翼先下车，快速扫视了入口处的环境和可能的狙击点，确认没有明显威胁后，才为严明翊拉开车门。
“长官，我在外围。信号枪，短促一声代表安全，连续两声代表需要撤离。”方翼低声快速汇报了紧急联络方案。
严明翊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深色中山装的领口，迈步走入别墅。
方翼则与开车的另一名警卫迅速消失在别墅周围的阴影中，占据了利于观察和控制的警戒点位。
宴会厅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留声机播放着软绵绵的上海滩流行歌曲。
男人们大多穿着西装或中山装，女人们则穿着各色旗袍，空气中混合着雪茄、香水和高档食物的气味。
这里聚集了孔家、陈家、乃至蒋家的一些旁支或代言人，算是陪都顶层权力与财富圈的一个缩影。
严明翊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
他年轻，手握实权，战功赫赫，是委员长眼前的红人，对于这个圈子而言，既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也带着几分审视和距离。
有人主动上前打招呼，严明翊一一礼貌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但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识别着主要人物，分析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评估着潜在的风险和机会。
他习惯于在任何环境中保持警惕，这是战场生存的本能。
“严老弟！你可算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响起。
宋三公子端着酒杯，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他大约三十岁年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浮夸的笑容。
“宋公子相邀，岂敢不来。”严明翊举杯示意，语气客套。
两人寒暄了几句，内容无非是昆明旧事，山城近况，以及一些不痛不痒的时局评论。
宋三公子话语间透露出对严明翊在昆明“生意”上的“合作愉快”表示赞赏，也隐晦提及了许忠义的作用。
聊了一阵，宋三公子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暧昧，压低声音道：
“严老弟，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有件事哥哥我可要好好谢谢你，还得再求你一回。”
“哦？宋公子请讲。”严明翊不动声色，心中已有所猜测。
宋三公子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带着点淫靡意味的笑容：
“就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药酒！效果真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强身健体，名不虚传！不瞒你，这半年就靠着那瓶宝贝，我家里那两位，嘿，前后给我添了俩大胖子！”
他声音虽然压低，但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还是被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的人捕捉到了关键词——“药酒”、“强身健体”、“添了俩子”。
严明翊面色不变，心中了然。
灵泉水稀释勾兑、辅以几种普通草药泡制的“药酒”，对于改善体质、激发活力确有奇效，在这方面产生显着作用并不意外。
他淡淡回应：“宋公子客气了，一点土方泡制的东西，能对公子有所助益就好。”
“何止是助益！简直是神效！”宋三公子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严老弟，你可不能藏私！这药酒，无论如何得再匀我一些，价格随你开！不，有多少我要多少！”
他这话一出，旁边早就留意这边的几个人立刻围拢过来。
当先一位是孔家的一位堂侄，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
“三公子，严长官，聊什么好东西呢？什么药酒这么神奇？还能添丁进口？”
另一位陈家旁系的代表也凑过来，眼神热切：
“是啊~！严长官~！有好东西可不能独享啊。这强身健体的宝贝，我们也是求之若渴。”
瞬间严明翊身边就围了四五个人，都是陪都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或代表。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严明翊身上，充满了好奇、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增加子嗣”这四个字，对于这些注重家族传尝往往妻妾成群的权贵来，诱惑力是致命的。
就连之前与严明翊有些龃龉的孔家代表，此刻也完全顾不上那点不愉快，满脸都是对药酒的向往。
严明翊瞬间成为这个圈子的焦点。
他迅速评估了眼前的情势。
药酒的效果被宋三公子当众“证实”并放大，引起了这些饶强烈需求。
这既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麻烦。
他举起酒杯，向围过来的众人微微示意，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为难的客套笑容：
“诸位抬爱了。实在不是严某藏私，这药酒配制颇为不易，几味主药材产地特殊，年份要求也高，产量极其有限。宋公子所得，也是之前偶然所得的一点库存。”
他目光扫过众人急切的脸，继续用平稳的语调道：
“不过，既然诸位都有兴趣，严某回去后，会尽力再筹措一些。但能否满足各位所需，实在不敢保证。届时再让许忠义经理与各位接洽具体事宜，如何？”
他这番话，既抬高了药酒的身价，避免帘场被“分赃”的窘境，又将后续可能的事务推给了更擅长蠢的许忠义，为自己留下了充分的缓冲和操作空间。
同时提及许忠义，也是暗示这背后有商业规则，并非无偿馈赠。
众人一听，虽然有些失望不能立刻到手，但严明翊毕竟没有把话死，还给出了接洽的渠道，纷纷露出理解的表情，着“应该的”、“有劳严长官费心”、“静候佳音”之类的话，态度比之前更加热络了几分。
宴会又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持续了一段时间。
严明翊应付着接连上前攀谈、试图拉近关系的人，直到感觉信息收集得差不多，才寻了个借口，向宋三公子告辞。
宋三公子亲自将严明翊送到门口，握着他的手，又低声叮嘱了一遍药酒的事情，这才放他离开。
坐进回程的车里，严明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方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扰。
严明翊的脑海中，回放着宴会上的场景。
宋三公子夸张的表情，众人热切的眼神，以及那句“添了俩子”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药酒……”他心中默念。
这东西比他预想的还要受欢迎，尤其是在这个顶层的圈子里。
其“强身健体”、尤其是隐含的“助生育”效果，对于这些追求享乐和家族延续的权贵而言，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无疑是一块极好的“敲门砖”。
运用得当，可以更容易地打开一些之前难以进入的圈子，获取某些关键信息，甚至交换到急需的物资或政策便利。
许忠义的商业网络，正好可以借此进行更隐蔽和高效的运作。
但风险同样存在。
过度的关注会带来麻烦，怀璧其罪。
必须严格控制流出量和流向，制造稀缺性，同时也要准备好辞，应对可能的探究和压力。
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了。
严明翊睁开眼，看向车窗外流光溢彩却又危机四伏的山城夜景，眼神锐利而冷静。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药酒”，或许能在未来的某些博弈中，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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