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回家看看
汽车驶过高速路口，路牌上“河阳”两个字渐渐清晰时，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松了些——算下来，竟已有三年没回过这片生长了四十多年的土地。窗外的景色从陌生的高楼渐变成熟悉的街道，直到那排熟悉的梧桐树出现在视野里，心里积压的疲惫忽然就轻了，像被冬日的风悄悄吹走了大半。
大庆路的梧桐树，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树皮上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褶皱，藏着几十年的光阴。时候跟着母亲去菜市场，总爱抱着树干仰头看，阳光透过绿叶洒下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后来在石化上班，每骑车经过这里，春捡刚抽芽的梧桐絮，秋扫落在车筐里的金黄叶子，连风里都带着梧桐的清苦味。如今冬日的午后，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干伸向空，却依旧像从前那样，稳稳地守着这条老路。停下车，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脚踩在落叶铺成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转头看见穿工装的同事笑着递来一颗糖。
顺着大庆路往前走，拐过一个街角，昔日的石化俱乐部就出现在眼前。还是那栋红砖墙的楼，只是原来围在楼前的铁栅栏早已拆除，换成了开阔的广场。靠近门口的位置，新添了一排银灰色的电动汽车充电桩，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正围着一台充电桩调试设备，话的声音爽朗得很。我凑过去看，其中一个师傅抬头打量我：“面生得很，是回来探亲的吧？”我笑着点头，他便热情地指了指广场中央：“这几年变化大，你看那展板，刚换的2025年先进事迹，都是咱们厂的老熟人。”
展板立在广场显眼处，红色的底色衬得上面的照片格外鲜亮。我一张张看过去，有戴着安全帽在车间里巡检的师傅，有拿着图纸讨论方案的技术员，还有在志愿服务现场忙碌的年轻姑娘。忽然，一张熟悉的面孔跳了出来——是以前同部门的老张，照片里他正握着扳手，眉头微微皱着，和当年教我认设备时的模样分毫不差。记得刚进厂那年，我跟着老张学操作，总是记不住阀门的位置，他没少耐着性子教我，还总：“咱们石化人，手上得有准头，心里得有责任。”后来老张退休了，听回了老家，没想到如今竟成了“先进职工”，照片下面的文字写着他退休后还主动回厂给年轻职工做培训，心里忽然就暖了。
站在展板前，记忆像被按下了播放键，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正月十五。那时候，石化俱乐部前的广场比现在更热闹，每年元宵节都会办社火表演，各个分公司的职工都要上台露一手。我所在的隆惠公司，那年报了扭秧歌和舞龙两个节目，为了排练，大家每下班后都留在广场上，连晚饭都是在食堂打了带到现场吃。
刚开始排练扭秧歌时，大家都有些放不开。我记得财务部的李姐，平时穿工装戴眼镜，斯斯文文的，一拿起红绸带就手忙脚乱，绸带总缠在胳膊上；还有车间的王，个子高，步子迈得大，总跟不上队伍的节奏，急得额头直冒汗。带队的是工会的王主任，快六十岁的人了，精神头却比年轻人还足，每拿着个喇叭，站在队伍前面喊节拍：“左一步，右一步，手要甩起来，腰要扭起来！”他还总给大家打气：“咱们排练不是为了拿第一，是为了让大伙看看，咱们石化人不光会干活，还会过日子！”
慢慢地，大家越来越熟练。李姐的绸带甩得又高又稳，红绸子在她手里像活了一样；王也找到了诀窍，步子迈得又准又有劲儿。最让人难忘的是舞龙队，十二条汉子，有车间的师傅，有技术科的工程师，还有刚入职的大学生，大家凑在一起，每抱着沉重的龙身练习。龙头由老周师傅负责，他是厂里的老焊工，手上有劲儿，还懂怎么把控方向。刚开始练“盘龙”时，龙身总拧在一起，老周师傅就站在中间，喊着号子指挥：“左边的兄弟慢一点，右边的跟上！龙要活，不能僵！”有一次排练到晚上十点多，突然下起了雨，大家却没人想走，披着雨衣继续练，龙身上的鳞片被雨水打湿，在路灯下闪着光，像真的龙在雨中腾飞。
表演那，广场上挤满了人，连周围的楼顶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居民。我们穿着红色的秧歌服，脸上画着淡妆，一上台就听见台下的欢呼声。李姐站在我旁边，甩着绸带笑得特别开心，我忽然发现，平时总穿工装的她，换上戏装后竟这么好看。轮到舞龙队上场时，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老周师傅举着龙头，率先冲上台，十二条汉子跟着他的节奏，一会儿“翻江倒海”，一会儿“盘龙吐雾”，龙身在空中不断变换队形，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我站在台下看，眼眶忽然就湿了——那时候的我们，虽然累，却特别开心，心里满是对生活的热爱，对这份工作的骄傲。
后来，我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就再也没看过那样热闹的社火表演。如今再站在这个广场上，虽然没帘年的锣鼓声和欢呼声，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藏在岁月里的热情。广场的角落里，还有几个孩在追着跑，笑声清脆，像极帘年的我们。
从俱乐部出来，我往信息中心的方向走。那栋灰色的楼还是老样子，墙面上爬着几株枯萎的爬山虎，门口的牌子上“洛阳石化信息中心”几个字虽然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记得以前，我常来这里拷贝资料，门口的保安张师傅总爱跟我聊，问我工作顺不顺利，还总给我塞他自己种的橘子。我试着往门口看了看，没看见张师傅的身影，大概是退休了吧。
信息中心对面，是厂办的办公楼。楼顶上“洛阳石化”四个红色的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我记得时候，父亲带我来厂里，总指着这几个字：“你看，这就是爸爸工作的地方，以后你要是有本事，也来这里上班。”后来我真的进了石化，每次路过这栋楼，都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心里满是自豪。如今，厂区大门已经换成了“中国石化河阳炼化”的新名，可这栋楼顶上的旧标识却一直没换，就像一位老人守着自己的初心，提醒着每一个回来的人，不要忘记过去走过的路。
沿着厂办楼往前走，就到了中原路。这条路比以前宽了不少，两边的商铺也多了，有卖早餐的店，有开了十几年的理发店，还有新开的奶茶店。我走到那家熟悉的理发店门口，老板娘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我，立刻笑着站起来：“这不是杨吗？好久没见你了！”我笑着回应，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怎么看着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工作太辛苦了？”我忙解释：“没有瘦，就是最近刚理了发，看着脸零，其实比在家时还胖呢！”她听了，笑着拍拍我的胳膊：“瘦了也好看，不过还是胖点好，身体结实。”
正着，邻居老婶提着菜篮子从旁边路过，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呦，杨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问：“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吃饭规律吗？你妈最近总念叨你，你好久没给她打电话了。”我心里有些愧疚，连忙：“这次回来多待几，好好陪我妈话。”老婶点点头，又叮嘱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多陪陪你妈，她年纪大了，就盼着孩子们能常回家。”
从理发店出来，我去了黄河湿地。冬的湿地，没有春的绿意葱茏，没有夏的荷花满塘，却有着别样的宁静。成片的杨树林立在湖边，光秃秃的树枝伸向空，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偶尔有风吹过，冰面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远处的芦苇荡里，几只飞鸟掠过，翅膀划破空，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我沿着湖边的路慢慢走，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想起时候，父亲常带我来这里放风筝，那时候的风筝是父亲自己做的，用竹篾和报纸糊成，飞得不高，却能让我开心一整。后来父亲退休了，身体不如以前，就再也没来过。这次回来，我打算找个时间，带着父亲再来这里走走，看看这里的飞鸟，吹吹这里的风。
走累了，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空。心里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回家”——回家，不是回到那栋熟悉的房子，而是回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里，回到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温暖里。这里的梧桐树，这里的老楼，这里的乡邻，还有那些关于社火表演的回忆，都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宝藏。
夕阳西下时，我往家的方向走。路上遇见下班的工人，穿着蓝色的工装，笑笑地往前走；遇见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向家门；遇见提着菜篮子的老人，慢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这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牵
忽然想起离开家时，母亲在门口叮嘱我：“累了就回来，家里永远有你的饭。”那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再想起，心里满是感动。是啊，不管我们走多远，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家永远是我们的避风港。累了，就回来看看，看看这里的路，看看这里的人，看看这里的一切，心里就会重新充满力量。
夜色渐浓，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路面上，像一条温暖的带子。我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母亲一定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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