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珩的离开,像抽走了这间临湖公寓里唯一的声源,留下了一片被放大到极致的寂静。
苏瑶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窗外江南罕见的细雪无声飘落,湖面氤氲着朦胧的寒气,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慢放键,连同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清晰可闻。
最初的不适应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脚踝。
她习惯了早餐时对面那个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习惯了深夜从画架前抬头,能看到书房门缝下漏出的、代表他仍在工作的那线暖光,甚至习惯了他身上那股清冽气息,似有若无地混合在公寓的香氛里,成为一种背景式的安心。
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
她走到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琴盖,上面映出她有些模糊的、带着怔忡的脸。
她不会弹琴,这架昂贵的乐器在这里,更像一个沉默的、属于他那个世界的装饰品。
她转而走向书架,目光掠过那些她看不懂的金融、管理类书籍,最终停留在一本厚重的、关于哥特式建筑艺术的图册上。
她抽出来,翻开,里面是恢弘而冰冷的石砌世界,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宗教肃穆感,像极了他内心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抱着图册,蜷缩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就着窗外灰白的光和飘飞的细雪,一页页地看。
试图通过这些冰冷的图像,去理解那个构筑了他部分精神世界的审美与秩序。
时间在寂静和雪落中缓慢流淌。
她开始给自己制定严格的作息。
上午画画,下午阅读或者整理素材,傍晚雷打不动地到湖边散步,尽管寒气刺骨。
她努力用规律的生活填满他离开后的空白,用专注的创作对抗内心偶尔泛起的、细微的失落与思念。
她不再等待他的信息。
她知道他身处怎样的漩涡,任何不必要的打扰都可能分散他的心神。
她只是会在每睡前,看一眼那部加密手机,确认它依旧安静,然后便关灯入睡。
偶尔,深夜醒来,她会听到公寓里某种细微的、属于老旧建筑的正常声响,心脏会下意识地收紧,屏息聆听片刻,确认那只是错觉,才又重新躺下,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困意再次袭来。
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
明明身处他提供的、绝对安全舒适的堡垒之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由阅历、阶层和各自背负的世界所构筑的鸿沟。
他在这里留下了痕迹,却带走了那个能将这一切痕迹串联成温暖实体的灵魂。
江南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终于停了。
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
这下午,苏瑶觉得有些头晕,鼻子也有些塞。
或许是前几在湖边散步着了凉。
她没太在意,只觉得是事,喝零热水,便继续在画架前修改一幅关于雪后湖景的素描。
然而到了傍晚,不适感明显加重了。
额头滚烫,浑身肌肉酸痛,连拿起画笔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她知道自己发烧了。
公寓里备有常用的药箱。她翻找出体温计和退烧药,给自己量了体温——38.5度。
不算太高,但足以让她浑身难受。
她倒了温水,吞下药片,裹着厚厚的毯子,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被暮色笼罩的、依旧结着薄冰的湖面。
一种生病时特有的脆弱感,混杂着独在异处的孤单,悄然蔓延开来。
如果他在……会怎样?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会像那次在医务室一样,沉默地站在一旁吗?还是会用他那笨拙的方式,给她递一杯水,或者……干脆叫来家庭医生?
她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驱散这些无谓的想象。
依赖是危险的,尤其是在他们关系如此微妙且前景未明的时刻。
药效上来,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隐约的开门声惊醒。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恐惧先一步攫住了她——他不在,谁会进来?
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因为动作太快,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眼前发黑,差点又栽回去。
她紧紧抓住毯子边缘,心脏狂跳,警惕地望向玄关的方向。
脚步声沉稳,熟悉。
然后,那个她以为要离开数日的身影,出现在了客厅入口的光影里。
林知珩。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风尘仆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到蜷缩在沙发上、脸色潮红、眼神带着惊惶与迷茫的苏瑶,脚步顿住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你怎么……”苏瑶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干涩。
“提前结束了。”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在她不正常的脸色和裹紧的毯子上扫过,眸色沉了下去,“病了?”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俯身,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探向她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室外的凉意,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苏瑶忍不住轻轻颤栗了一下。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
“发烧了。”是陈述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他直起身,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打了个电话,似乎是联系医生。
苏瑶怔怔地看着他一系列流畅而熟稔的动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透出的、与生俱来的掌控力,心中那片因为生病和孤单而变得脆弱的冰层,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无数细密的裂纹,底下温热的暖流汹涌而出。
他回来了。
在她最猝不及防,也最需要的时候。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生病,没有责备她不会照顾自己,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很快,一位提着医药箱、穿着得体的中年医生便在管家的引领下匆匆赶来。
检查,询问情况,开了药,叮嘱了注意事项。
整个过程,林知珩都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苏瑶身上,那眼神深沉难辨,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压抑着的……关牵
送走医生,管家也送来了清淡的粥和菜。
林知珩将餐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吃点东西再吃药。”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苏瑶确实饿了,也无力反抗。
她口地喝着温热的粥,米粒的清香暂时安抚了胃部的不适。
他则拿起刚才医生留下的药盒,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明,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冷峻。
吃完东西,吃了药,苏瑶感觉那股晕眩和酸痛感缓解了一些,但疲惫感更重了。
“回房间休息。”林知珩站起身,对她道。
苏瑶点零头,撑着沙发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药效,腿脚一软。
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地扶住了她。
是他的手,隔着毛衣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力量。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稳稳地托着她的肘部,半扶半抱地,将她从沙发带向卧室。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大衣上残留的、清冷的室外空气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毛衣的领口,柔软而温暖。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脸颊的温度似乎比发烧时更高了。
走到卧室门口,他松开了手。
“好好休息。”
苏瑶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看他,快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她抬手捂住依旧发烫的脸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喧嚣。
他指尖的凉意,他手臂的力量,他靠近时的气息……所有细微的触感,都在她发烧昏沉的意识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烙人。
门外,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但苏瑶知道,他就在外面。
这一次,寂静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像一层温暖而厚重的羽毛,将她轻轻包裹。
冰层之下,暖流暗涌。
生病的脆弱,他意外的归来,以及那短暂却不容忽视的肢体接触,像一组强效的催化剂,悄然改变着这“独处”空间里,某种微妙的化学平衡。
而苏瑶不知道的是,此刻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知珩,正看着自己刚才扶过她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片刻触碰带来的、陌生而柔软的触福
他深邃的眼眸望着窗外漆黑的湖面,冰封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融化,汇入那冰层之下,愈发汹涌的暖流之郑
不速之客,或许是疾病。
但也可能是,某种早已埋藏已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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