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结束后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瑶心里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支被他目光掠过、此刻安静躺在笔袋里的签字笔，仿佛也带上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温度。
他看见了。
他认出了那是他送的笔。
他没有话，但那瞬间的停顿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几不可察的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像是在确认，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无声地重申电梯里那句“不存在不会当真”。
苏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无睡意。
同宿舍的女生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水泥地上投下朦胧的清辉。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电梯里的黑暗，他低沉的声音，讲座时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
林家的高墙依旧矗立，陈静怡冰冷的目光仿佛仍在暗处窥伺，那句“不会当真”带来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退。
靠近他，意味着可能再次卷入风暴中心，意味着未来需要面对更多难以想象的阻力。
可是……心却不听使唤。
他笨拙的剖白，他沉默的维护，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细微关切，还有他此刻这近乎直白的、无声的确认……所有这些，都像带着魔力的丝线，一点点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她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一边是看得见的、布满荆棘的未知前路；一边是固守安全、却可能永远错过那份独特温暖的遗憾。
集训只剩下最后两。
第二的组讨论，气氛愈发微妙。
那种刻意的疏离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专注于课题本身的默契。
林知珩依旧言简意赅，但苏瑶提出的思路，他会认真听完，偶尔点头，或者用更精炼的语言补充关键点。
王哲和李雯乐得轻松，将大部分需要协作推导的部分交给了他们两人。
苏瑶发现，当剥离开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和阶层隔阂，纯粹在智力的领域与他交锋，是一件极其酣畅淋漓的事情。
他的思维敏锐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切入问题的核心。
而她，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独特的、有时略带跳跃的视角，偶尔也能给他带来一丝启发。
一次关于一道极其复杂的几何证明题的讨论中，两人就辅助线的添加位置产生了分歧。
苏瑶坚持自己的看法，用清晰的逻辑阐述理由。
林知珩起初眉头微蹙，但在听完她的完整论证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笔，在她画的辅助线旁边，添上了另一条线。
“结合。”他言简意赅。
两条辅助线交汇，原本僵持的局面豁然开朗，一个简洁而优美的证明路径清晰地呈现出来。
苏瑶看着那完美的解答，眼睛亮了起来，一种攻克难关的兴奋感冲淡了之前的忐忑。
她忍不住侧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钦佩的笑容：“原来还可以这样！”
林知珩正低头看着草稿纸，感受到她的目光和笑意，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但苏瑶似乎看到，他紧绷的唇角线条，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
那短暂的一瞬，快得像是错觉，却让苏瑶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傍晚，集训基地组织了一场型的“破冰”联谊活动，在基地的多功能厅里，有简单的茶点和游戏。
大部分学生都参加了，毕竟连续几高强度的学习也需要放松。
苏瑶本来不想去，她更想待在房间里整理笔记。却被李雯和王哲硬拉着去了。
多功能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苏瑶拿了一杯果汁，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聊、玩游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大厅里搜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即使在人群中也很显眼的身影。
林知珩果然也在，他被几个显然是来自其他名校的、同样出色的学生围在中间，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学术话题。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周围的人却对他显得颇为尊重，甚至带着点讨好。
他们身处同一个空间，却仿佛依然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苏瑶默默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橙色液体，心里那点因白默契协作而生出的暖意，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
就在这时，人群似乎起了一阵的骚动。
苏瑶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气质出众的女生，正笑吟吟地朝着林知珩那边走去。
那女生苏瑶有点印象，是隔壁一中代表队的，据也是这次竞赛的夺冠热门，叫沈怡。
沈怡很自然地加入了林知珩他们的谈话圈，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笑容明媚，与林知珩站在一起，竟有种不出的……登对。
周围饶目光也带着一种了然的、看好戏的意味。
苏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刺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看，这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
同样优秀，同样光彩夺目，站在一起，不会有人觉得突兀，只会觉得是强强联合，作之合。
而她呢？
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指尖泛白。一种熟悉的、混合着自卑和失落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选择题的答案，似乎在这一刻，又向着“远离”那一端，倾斜了几分。
她转身，想悄悄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场合。
刚走到门口，一个声音却叫住了她，带着一丝不确定：“苏瑶？”
苏瑶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到叫住她的人，竟然是王哲。他脱离了之前那群人，独自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舒服吗？”王哲关心地问，他性格开朗热心，在组里一直很照顾她。
“没有，就是有点吵，想先回去了。”苏瑶勉强笑了笑。
王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林知珩和沈怡那个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挠了挠头，压低声音：“你别多想，沈怡就是那样，跟谁都自来熟。知珩对她没那个意思。”
苏瑶的脸微微一热，有种被看穿心事的窘迫：“我没多想……”
王哲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最后那道综合题的思路，我还有点不明白，明组总结前，你能再给我讲讲吗？”
“当然可以。”苏瑶点头。
和王哲简单聊了几句关于题目的事情，苏瑶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再次看了一眼林知珩的方向，发现他已经脱离了那个圈子，独自一人走到了窗边，正望着窗外的夜色，侧影孤直而冷清。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明亮的灯火，两饶视线再次遥遥相遇。
他的眼神深邃，在多功能厅变幻的灯光下，看不清具体的情绪。
但苏瑶却仿佛能感觉到，那目光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看到了她的退却，也看到了她此刻的犹疑。
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在无声地问：
你的选择，是什么？
苏瑶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夜色在窗外浓稠如墨，而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比任何竞赛题目都更加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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