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旧怀表的“滴答”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悄然改变了苏瑶和周遭空气的密度。
它安静地躺在她的书包夹层里,像一颗坚实而温暖的心脏,在她每一次伸手触碰书本时,都能感受到它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弱的震动,提醒着她那个傍晚的真实——自行车的铃声,修表铺里昏黄的灯光,老人慈祥的笑容,还有少年宽阔后背传来的温度。
这些画面,与她所处的、堆满试卷和参考书的教室,形成了奇妙的共振。
她不再觉得那个名叫林知珩的少年遥不可及,他不再仅仅是成绩榜顶端那个冰冷的名字,或是同学们口中讳莫如深的“林家少爷”。
他是会骑二手单车、会珍视一只旧怀表、会在修表铺里安静等待的“珩”。
这种认知,像一缕春风,吹拂着她心底那片因阶层差异而冻土般坚硬的不安,让一丝微弱的绿意,得以破土而出。
然而,这缕春风,并未能立刻融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整座冰山。
在学校里,林知珩依旧是那个林知珩。
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处理着远超高中范畴的商业文件,就是刷着艰涩的竞赛题。
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并未减弱,甚至因为之前课桌涂鸦事件和他毫不留情的反击,更添了几分冷冽。
苏瑶的“追求”依旧在继续,这在旁人看来,几乎成了晨光中学一道固定的风景线,带着点悲壮的滑稽。
图书馆里,她又一次抱着习题册,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复杂的数据图表。
“林知珩,这道物理题……”她声开口,将习题册推过去一点。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未停,只是极其短暂地侧眸扫了一眼题目,语气淡漠:“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联立,自己算。”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发出极轻微的嗤笑,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苏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被细微的冰刺扎过,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没有像最初那样感到难堪或退缩,只是“哦”了一声,真的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
她知道,这不是拒绝,而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一种极其别扭,却属于林知珩的方式。
他指出了方向,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走。
这和他帮她整理复习资料、送她画册的本质是一样的,只是披了一层冰冷的外衣。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喋喋不休来打破他的沉默,也不再因为他的冷淡回应而轻易沮丧。
她开始学会享受这种“陪伴式”的自习,在他身边,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存在感,同时专注于自己的功课。
她的变化,细微却持续,像水滴石穿,悄然改变着两人之间互动的气场。
转机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空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暴雨。
体育课的长跑测试,苏瑶拼尽全力冲过终点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强撑着走到树荫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
“瑶瑶,你没事吧?”许薇和其他几个女生围了上来,递水擦汗。
苏瑶虚弱地摇摇头,想没事,却连话的力气都没樱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电解质饮料,递到了她面前。
握着瓶子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苏瑶抬起头,撞进了林知珩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人群外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着。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瓶突兀出现的饮料和它主人那张冷峻的脸上。
苏瑶怔怔地接过,口地喝了几口。
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缓解。
“去医务室。”他又吐出三个字,不是商量,是陈述。
“我……我歇会儿就好。”苏瑶不想太麻烦。
林知珩没再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无法拒绝。
最终,还是许薇和另一个女生搀扶着苏瑶往医务室走。
林知珩跟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像一个尽职却疏离的守护者。
直到看着苏瑶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下,校医做了检查确认只是低血糖和轻微中暑,并无大碍后,他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多一句话。
但那放学时,苏瑶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盒全新的、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旁边还有一张便条,上面是那熟悉刚劲的笔迹:
“补充体力。”
没有署名。
苏瑶拿着那张便条和那盒巧克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软。
她仿佛能看到他绷着脸,默不作声地将东西放进她抽屉的样子。
这座冰山,似乎在不经意间,裂开了一道细的缝隙,透出了一点温暖的光。
她将便条心地夹进了那本他送的绝版画册里。
运动会上,苏瑶报名了并不擅长的女子三千米。
跑到后半程,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痛,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看台上的加油声变得遥远,汗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她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跑道内侧的草地上。
林知珩脱掉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什么也没,只是放慢脚步,在她外侧,陪着她一起跑。
他没有鼓励,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保持着和她一样缓慢的速度,并肩跑完了最后两圈。
阳光炙烤着跑道,他的侧脸在逆光中有些模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褪去了,苏瑶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几乎虚脱,是林知珩第一时间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托住了她全部的重量。
“谢谢……”她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他没有回应,只是扶着她慢慢走到休息区,递给她一瓶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但苏瑶知道,不是的。
对于林知珩那样性格的人,任何超出界限的举动,都绝非偶然。
生日那,她并没有期待什么。
林知珩不像是会记得这种日子的人。
然而,当她傍晚回到座位时,却发现课桌上放着一个扁平的、包装素雅的礼海
打开一看,是她几个月前偶然在一次画展图册上看到,随口赞叹了一句“真美啊,可惜是绝版了”的那本《星空与深渊》精装画册。
正是她在书店看了许久却没舍得买的那本。
她捧着那本厚重而珍贵的画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下过那句话。
可他不仅记得,还找到了这本绝版的画册。
期末考前,她因为焦虑和压力,复习状态很差。
林知珩将她那些做得一塌糊涂的卷子抽走,花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知识点梳理和易错点分析,条理清晰,直击要害。比任何参考书都来得有效。
他将批注好的卷子还给她时,只了四个字:“按这个来。”
苏瑶看着那布满他字迹的卷子,感觉那不仅仅是一份复习资料,更像是一份沉默的承诺和支撑。
“他其实很温柔,”苏瑶有一次忍不住对许薇,眼里闪着光,“只是不懂得表达,或者……不愿意表达。”
许薇看着她沉浸在甜蜜里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瑶瑶,他对你好,我看得到。但是……他们那种家庭,水太深了。他越是表现出对你的特别,我越担心。他妈那边……能轻易放过你们吗?”
苏瑶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坚定起来:“我知道很难。但是薇薇,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这就够了。”
她愿意相信,冰山之下,并非只有严寒。那些悄然裂开的缝隙里,正透出足以温暖她的微光。
然而,就在苏瑶渐渐沉浸在这份笨拙而真实的温暖中时,一个偶然听到的电话,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让她瞬间从温暖的云端,坠入了寒冷的现实。
那,她去教师办公室送全班的作业本,回来时,路过教学楼僻静的消防通道。
虚掩的门后,传来了林知珩压低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和疏离。
“……妈,您想多了。只是同学而已,平时走得近些。”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该做什么。”
“不会当真的,您放心。”
“不会当真”。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苏瑶的心脏。
刚才因为回忆起他种种“温柔”而泛起的暖意,瞬间冻结成冰。
原来,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瞬间,那些她以为的“裂痕”和“微光”,在他口中,只是“不会当真”的寻常?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消防通道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原来,平行世界的大门,从未真正对她敞开。
她所以为的靠近,或许,始终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怀表还在书包里滴答作响,此刻却像一声声嘲讽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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