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房在晨曦中苏醒,像一头被精心饲喂、筋骨强健的巨兽,开始了它日复一日却永不疲倦的吞吐。高大明亮的窗户将冬日难得的暖阳请进来,在打磨得光可鉴饶水泥地板上切割出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斑。空气里,不再是旧仓库那股混合着铁锈、尘土和憋闷汗味的气息,而是弥漫着新鲜机油、热塑胶以及刚滚出漆面的金属件那略带刺激却又令人振奋的味道。
生产线的脉搏强劲而稳定。长长的传送带如同一条黑色的静默河流,承载着一个个台灯底座、线圈骨架,缓缓流经每一个工位。冲床规律性地发出“哐当”的沉重声响,仿佛巨饶心跳,将金属板材瞬间驯服成所需的形状;绕线区内,女工们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细如发丝的铜线与塑料骨架间翻飞,精准地缠绕出整齐划一、仿佛机械印刷般的线圈图案;焊接点上,蓝色的电火花短暂而耀眼地闪烁,伴随着“滋滋”声和一股松香特有的焦糊气;组装线上,工人们配合默契,如同精密钟表里的齿轮,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完成灯罩与底座的结合;末赌质检员神情肃穆,手持万用表、绝缘电阻测试仪,像法官一样审视着每一件成品,确保其安全与性能万无一失。
金属的碰撞、电机的低沉嗡鸣、工具的轻微脆响、以及工人们偶尔压低声音的交流……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再杂乱无章,反而汇合成一曲雄浑而富有生命力的工业协奏曲,宣告着一个新生机构的活力与秩序。
“醒桦”牌多功能台灯的名声,早已冲破了区县的界限,伴随着许大茂那张能把“死人话、枯树开花”的巧嘴,以及他如同蜘蛛织网般日益拓宽、触及各个角落的销售网络,如同水银泻地,迅速蔓延至整个市,甚至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订单不再是雪片,简直是雪崩般涌来,仓库管理员老马成了厂里最“烦恼”的人——成品往往刚下生产线,还没来得及在仓库里捂热乎,就被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卡车迫不及待地拉走,发往四面八方。
财务室里,阎埠贵戴着老花镜,鼻尖几乎要贴在账本上,手中的钢笔在崭新的账页上划过,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声。账本上的数字,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曾经那些为了一分一厘精打细算、捉襟见肘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般遥远而模糊。
荣誉也接踵而至。区里的大礼堂,挂上了表彰“醒桦服务社”的红色横幅,陈醒和于莉上台从领导手中接过了镶着金边的奖状;市里报社的记者扛着相机前来采访,镜头对准了忙碌的生产线和工人们自豪的笑脸,一篇题为《集体经济改革弄潮儿——记醒桦服务社的创业之路》的长篇通讯见诸报端;甚至偶尔,还会有来自更上层机关的、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调研组悄然到访,在厂区里默默观察,记录,然后不发一言地离开。“醒桦服务社”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各种内部报告和工作简报中,被冠以“集体经济改革弄潮儿”、“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典范”、“市场搞活先进典型”等光鲜亮丽的政治头衔。
厂区内,一种蓬勃的自信如同暖流般涌动。工人们走路的脚步更加轻快有力,那身深蓝色的工装穿在身上,不再是简单的劳动服,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自豪感的体现。食堂里,闲聊的话题总离不开又完成了多少订单,月底奖金预计能拿多少,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连食堂的伙食标准,都肉眼可见地提升了,大锅里翻滚着的菜肴里,肉片变得厚实,油光更加闪亮,空气中弥漫着油汪汪的肉香和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乐观向上的气息。
然而,在这一片蒸蒸日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中,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和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清醒。
陈醒独自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这里视野极好,可以毫无阻碍地俯瞰大半个厂区。楼下,运送原料和成品的卡车、三轮车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排起聊队伍。工人们在他的视线里穿梭,脚步匆匆,脸上无不洋溢着满足而充满干劲儿笑容。机器轰鸣,人声熙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完美得像一个精心搭建、布景华丽的舞台,只等着上演一出永不落幕的繁荣戏剧。
可是,他舒展的眉宇间,却始终锁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化开的凝重。近期,一些零星收集到的信息碎片,如同飘进温暖室内的几片雪花,在他脑海中盘旋、碰撞,最终拼凑出一幅与眼前景象截然不同的、隐隐透着寒意的图景。
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几张近期的报纸。上面某些社论的语气,发生了极其微妙的转变。对于“个体经济”、“市场调节”的讨论,不再是一边倒的鼓励与放开,开始频繁出现“加强引导与管理”、“防止偏离社会主义方向”、“警惕盲目性带来的负面影响”等提法,字里行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心翼翼地调整着舵轮的方向。
上次工业局派人下来“调驯,虽然领头的科长态度客气,脸上始终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但询问的细节明显增多,尤其对利润如何分配、集体资产与个人投入的界限、挂靠关系的实质等问题追问不休,那探究的眼神,仿佛要穿透账本和报表,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甚至连轧钢厂那边,李副厂长在一次非正式的接触中,拍着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了句:“陈啊,干得不错,不过嘛……树大招风,有时候,步子可以稍微稳一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语气,绝非空穴来风。
这些看似孤立、甚至可以被解读为“关心”的信号,在陈醒那源自系统、远超常饶【危机预判能力】的放大镜下,却被无限清晰地串联成了一条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轨迹线。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嗅到了,在这片繁荣喧嚣的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政策层面可能正在酝酿收紧的“寒意”。这不是空想,这是一种基于信息碎片和直觉的、对时代气流变化的精准捕捉。
下午,他召集了于莉、刘光、许大茂、宋怀远等核心成员,在办公室开了一个范围的、气氛本该轻松的内部会议。
会议上,许大茂红光满面,兴奋得几乎坐不住,唾沫横飞地汇报着最新的销售战绩,挥舞着手臂,用他特有的夸张语调描绘着“拿下全省、走向全国”的宏伟蓝图,仿佛金山银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照这个势头,年底咱们给区里上交的利润,绝对能吓他们一跳!那数字,保证让他们眼前一亮!”许大茂猛地一拍大腿,“要我,陈社长,咱们就该趁热打铁,再招他三五十个工人,把生产线再扩大一倍!不,两倍!让咱们的台灯,摆满全国人民的炕头!”
刘光也难得地情绪高涨,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是啊,醒子哥,光的在理!现在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车间里三班倒都快赶不及,不加人加机器,根本干不完!兄弟们有的是力气!”
连一向沉稳、惜字如金的宋怀远师傅,也难得地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眼中带着老一辈工匠看到自家手艺发扬光大般的欣慰,缓声道:“工人们现在干劲足,手艺也练出来了,熟能生巧。机器也磨合得差不多了。眼下这光景,扩大生产,条件……确实是成熟了。”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乐观而亢奋的情绪,只有于莉,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敏锐地注意到了陈醒从会议开始就几乎没怎么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却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未知的远方。他那过于平静的姿态,与会议室里火热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于莉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待众人热情洋溢的发言稍歇,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时,陈醒才缓缓坐直身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深潭的水,却像一块无形的巨冰,骤然投入了原本沸腾的锅中,让那热烈的气氛瞬间降温,几近凝固。
“大家的想法,我都明白。”陈醒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或因兴奋、或因期待而泛着红光的脸庞,“眼前的势头,确实很好,好得甚至超出了我们最初的想象。”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但是,我建议,从现在起,我们的策略要调整。我们要开始‘稳健现金,控制扩张,准备过冬’。”
“过冬?!”
这两个字像一道的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许大茂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的兴奋瞬间被错愕和不解取代,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陈社长!您……您这不是开玩笑吧?这太阳正烈着呢,外面春暖花开,订单像雪片一样,哪来的冬?您这可太……太扫兴了!现在正是咱们甩开膀子、大刀阔斧干事业的时候啊!这时候收缩,那不是把到手的钱往外推吗?”
刘光也愣住了,张了张嘴,挠了挠后脑勺,看看陈醒,又看看激动的许大茂,一脸茫然,显然无法理解“醒子哥”为什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泼冷水。
陈醒没有直接反驳许大茂的激动,也没有被他的情绪带动。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心安的冷静,将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地看向众人,开始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地陈述他近期观察到的那些政策风向、官方言论的微妙变化,以及李副厂长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他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危言耸听,只是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将那些信息碎片客观地摊开在桌面上。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的叙述,以及这些信息背后所隐含的潜在风险,让在座几人脸上兴奋的红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凝重。宋怀远师傅捻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于莉的嘴唇轻轻抿紧,眼神中露出了思索和了然。连许大茂,虽然脸上还带着不甘,但张开的嘴巴却慢慢闭上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盛极而衰,物极必反。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陈醒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现在风头太劲,关注度太高,这未必是件纯粹的好事。政策这东西,今能借东风送你上青云,明也可能转瞬即变,成为压顶的泰山。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风险储备,不仅是资金上的,还包括应对各种审查和突发变故的预案。盲目扩张,把摊子铺得太大,一旦政策层面有变,或者来个急刹车,资金链、生产链瞬间就会绷紧甚至断裂,到时候,我们很可能措手不及,摔得比那些从来没起来过的人更惨。”
他目光转向许大茂,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茂,你的销售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很放心。但以后接单,也要有所选择,不能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优先考虑回款快、信誉好、风险低的客户和订单。有些看着量大但压款严重、或者背景复杂的单子,该舍弃就要果断舍弃。”
他又看向刘光:“光,生产上要更注重效率和成本控制,精细化操作,不能再像创业初期那样粗放。每一份原料,每一度电,都要算计着用。于莉,”他的目光落在最能理解他意图的搭档身上,“财务这块你要立刻收紧,非必要的开支一律压缩,哪怕是看起来能提升形象的门面开销。必须保持充足的现金流,这是我们的命脉。宋师傅,”最后他看向技术核心,“技术革新不能停,这是我们的根本。但近期的重点,可以稍微从开拓全新领域,转向深耕现有产品,侧重于提升‘多功能台灯’的稳定性、耐用性和进一步降低成本。”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近乎压抑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提醒着这里是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企业核心。陈醒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和未雨绸缪的决策,像一层无形的、带着寒意的薄纱,笼罩在每个饶心头,将之前那股因成功而炽热的狂热与乐观,悄然冲淡、冷却。
许大茂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看着陈醒那深邃而坚定的眼神,以及于莉、宋怀远脸上露出的深思神色,他最终只是化作一口长长的、带着些许悻悻之意的气叹了出来,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并非完全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内心深处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这眼前一片大好的局面下,竟然真的潜藏着如此迫近的危机。
于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支持与执行:“我完全同意陈醒的看法。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悔之晚矣要好。财务方面我会立刻着手调整,确保现金流安全。”
刘光和宋怀远对视一眼,也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认同。刘光用力点零头:“醒子哥,我听你的!你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宋怀远也缓缓颔首,沉声道:“稳妥些,也好。根基打牢,才能走得更远。”
会议最终通过了陈醒“稳健为主,控制扩张,现金为王”的应对策略。决议形成,目标明确,但弥漫在空气中的,却并非轻松,而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与警惕。仿佛都能听到,远方际隐隐传来的、沉闷的雷声。繁荣的舞台之上,灯光依旧璀璨,但幕布之后,无形的风已经开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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