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窗棂，苏桐正将昨夜整理好的识字卡放入托盘。风从廊下吹来，掀动了案上一份学生手记。她伸手压住纸角，目光落在那行稚嫩的笔迹上——“我要当个不让百姓饿肚子的官。”
春桃快步进来，声音压得很低：“昭仪娘娘，内务府的人刚传话，太傅昨夜召集几位老臣议事，今早他们要联名上奏。”
苏桐没有抬头，只问：“奏什么？”
“是……请罢异学，正宫教。”
她放下笔，指尖在托盘边缘轻轻划过。这八个字不是事，是冲着学堂来的刀。
她知道，前几日孩子们在课堂上查账、论律的事迟早会传出去。可她没料到，反击来得这么快，而且直接上了朝堂。
“陛下接到了折子？”她问。
“已经递进去了，听太傅等人早朝后单独留对。”
苏桐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册记录本。这是她每日记下的学生表现，从识字到算术，再到策问答辩，一页页翻过去，全是实打实的进步。承安能引《工典》驳假账，公主敢按《户律》指出入库漏洞，这些都不是背出来的，是真正学会了思考。
她合上册子，对春桃：“去御前近侍那里打听，陛下有没有召见谁，也没提学堂的事。”
春桃应声而去。
苏桐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空荡的讲台。昨还有孩子争着举手答题，今却已风雨欲来。她不急着去求见皇帝，这个时候，越急越像心虚。
半个时辰后，春桃回来，脸色有些紧：“皇上听了太傅的话，没答应，也没驳回，只‘容后再议’。”
苏桐点零头。
这就够了。只要没当场下令关闭学堂，就有转机。
但她也知道，这一句“容后再议”，明皇帝心里已经开始动摇。祖制、礼法、史笔，这些都是压在他肩上的东西。他可以赏算盘、批供给，可一旦有人把“违背祖宗家法”抬出来，他就不能再轻易表态。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
午后，消息传得更快。欧阳鸿儒在文华殿外对几位大臣：“吾等非阻贤路，惟恐百年之后，史书载‘大雍始于妇人设塾，废礼乐而重机巧’！”
这话传进后宫时，几位原本支持学堂的妃嫔立刻退缩了。李答应派人把女儿接回去，是身子不适。还有两个皇子也没来上课，宫人悄悄，是生母不让来。
春桃站在门口，低声禀报：“今日只有七冉堂，其他都有事。”
苏桐正在擦讲台，动作没停。她拿起一块干净布巾，慢慢抹过桌面，连缝隙里的粉笔灰都清理干净。
“明日课程照常准备。”她，“该教的，一样不少。”
春桃咬了咬唇：“可……万一朝廷真的下了旨？”
“那就等旨到了再。”苏桐放下布巾，转身走向书房，“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怕，是让该看见的人看见真相。”
她取出几份学生的答卷，都是最近几写的。承安写了一篇关于河防经费挪用的分析，引用三条律例，还画了资金流向图；公主则写了秋粮入库该如何稽查，条理清楚，用词准确。
她挑出三份最有分量的，又附上前七日的教学记录摘要，写成一封简短的呈文。
“你亲自走一趟。”她把封好的文书交给春桃，“交给乾清宫的全子，让他务必在今晚送进御前。不用求见，也不用多话，就这是学堂这几日的真实情况，请陛下过目。”
春桃接过文书，点头去了。
苏桐回到学堂，色已暗。她点亮灯，坐回案前，翻开最后一本学生策论。是个七岁的皇子写的，字迹歪斜，但意思明白：他以后要做清官，不能让老百姓交了粮却吃不上饭。
她在旁边批了两个字：可教。
门外传来脚步声，春桃回来了。
“送进去了？”她问。
“送进去了。全子，陛下正在看折子，看到这个就放下了别的，先读完了才继续批。”
苏桐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没什么，只是站起身，把明日要用的识字卡一一摆好。正面是“公”字，背面写着：“一心为公，不偏不遥”
灯影晃动，映在墙上，像一片不动的湖。
深夜，乾清宫内，玄烨宸靠在椅上，手中还拿着那份学堂录要。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句“思辨之芽已破土”，久久未动。
案边堆着今日的奏折，最上面是欧阳鸿儒的《正教疏》，墨迹工整，言辞激烈，痛陈妇人干政、私设学馆、教皇子如吏员、导公主以争讼，皆非皇家体统。
他闭了闭眼。
一边是祖制纲常，一边是亲眼所见的孩子们开始懂政、明理、敢言。哪一个更重要？
他无法立刻回答。
宫外，欧阳鸿儒也在灯下执笔。他写完《正教疏》全文，吹干墨迹，郑重收起。他知道，明日朝会上，他要的话不只是为了维护礼法，更是为了守住这个朝廷的根本秩序。
他不信一个女人办的学堂，真能改得了大雍百年的规矩。
次日清晨，苏桐走进学堂时，还没亮透。她检查了每一张桌椅，确认教具齐全，然后站在讲台前，静静等待第一缕阳光照进来。
学生们还没到，但她知道，今一定会有人来。
她也准备好了。
朝钟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官员们的朝靴踏过石阶的声音，整齐而沉重。
她转身面向黑板，提起粉笔，写下今的第一个字。
是个“理”字。
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清晰有力。
门外有动静，春桃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太傅带着三位大人往这边来了，是要亲眼看看学堂到底在教什么。”
苏桐放下粉笔，转过身。
她站在讲台中央，背后是刚刚写好的“理”字。
门被推开。
欧阳鸿儒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位六部老臣。他们穿着正式朝服，神情严肃。
“我们想看看。”欧阳鸿儒开口，“你这学堂，究竟是在育人，还是在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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