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把西街的青石板染成了暖黄色，连带着矮瓦房的土墙都浸在柔光里，连墙根处的青苔都多了一些生机。
苏倩元弯腰将落子汤药材重新收进描金漆盒，指尖碰到牛皮纸时，还能感受到药材的微凉。那是当归与红花混在一起的触感，本是为“补救”准备，如今却成了多余，可她心里竟松了口气，终究没有姑娘因李二的恶行承受更多伤害。
只是林芙蓉方才眼底的倔强，像颗石子落在她心里，那藏在隐忍下的不甘，让她总觉得该再做些什么。
她起身时，臂弯里的油纸伞不心蹭到了桌角，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伞骨上的竹屑掉了些在桌上。这声响惊得院外晾着的粗布衣裳又晃了晃，风裹着衣裳扫过院中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倒像是在无声地挽留。
林芙蓉还坐在桌边，指尖捏着那根没穿好的棉线，线头像团乱麻，她却没心思理旁的事情。方才与苏倩元的对话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她原以为“抓了把柄”不过是随口搪塞的话，既能解释自己为何敢拖延，又能避开更多追问，却没料到苏二姐这般敏锐，连这两个字都记在心上。
她攥着棉线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线丝勒得指腹发疼，留下几道红痕，却不敢松劲，仿佛一松手，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比如李二夜里往杂院运土的身影，比如他袖口沾着的暗红血迹，就会顺着指缝漏出来。
苏倩元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帘，脚步忽然顿住。
她没回头，耳廓却捕捉到屋里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那是林芙蓉攥紧桌布的动静，知道她还在出神。
檐角的夕阳落在她的月白襦裙上，裙摆绣的兰草纹泛着微光，她沉吟片刻，声音清晰地传进屋里，刻意压得平和，怕吓着里面的人：“林芙蓉，你方才，当初抓了李二的把柄，才敢迟迟不露面。”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让林芙蓉猛地抬眼，眼里满是惊讶，连捏着棉线的手指都僵住了。
那坨线团从指尖滑落，滚到桌底，她却没心思捡。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姐会突然提起这个，她原以为这不过是自己临时编的借口，竟被这般记挂。心里瞬间慌了，既怕苏姐追问“把柄”的细节，怕自己圆不好谎，又忍不住生出几分隐秘的期待，像在黑暗里待久聊人，突然瞥见一丝光亮，盼着真有人能伸手拉她一把，不用再独自揣着秘密发抖。
苏倩元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芙蓉攥紧桌布的手上，那双手不像春喜的那样柔软，有些粗糙，指关节处有做活留下的厚茧，却攥得格外坚定，像极了她此刻又慌又犟的心境。
她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一字一句都透着真诚，没有半分大家姐的娇矜：“你当初到底有没有找到能对付他的实据？若是有，不必怕他报复，他不过是个屠户，就算手里有刀，也敌不过讲道理的地方。也不必等大理寺的周大人查案，官场查案多有牵绊，要等证人、等证据，未必能快准狠地还你公道。日后你若想讨回公道，尽管来苏府寻我，我府里的老管家，早年在衙门待过，府里的护院也都是练家子，能护你一世周全。”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伞柄上，伞面上的竹骨被按出浅浅的痕迹，那熟悉的触感让她更加笃定：“李二犯下的事，不管是对你言语的侮辱、心里的龌龊，还是杂院那几条人命的命案，都该有个了断。你若信我，我愿帮你解决他，我苏倩元虽不敢能只手遮，却也能让他的罪证摆到公堂上去，绝不会让他再逍遥半分，更不会让他有机会报复你。”
这话时，苏倩元心里已有了盘算：她虽未及笄，可父亲在京中有些人脉，若林芙蓉真有把柄，找个可靠的御史递上状纸，定能让李二的罪证坐实，省得大理寺那边被杂案缠得慢了。
林芙蓉怔怔地看着苏倩元，嘴唇动了动，却没出话来。阳光从苏倩元身后照进来，给她的月白襦裙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她鬓边别着的茉莉都泛着光。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姐模样，指尖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她长得虽比我矮一些，出来的话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一道暖光，照进了她这些日子压抑又恐惧的生活；她这些夜里总做噩梦，梦见李二拿着刀找上门，如今却突然有人告诉她“能护你周全”。她心里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置信，指尖微微发颤。她从未想过，会有人主动提出帮她，还是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姐。可转念一想，又怕这是一场空欢喜，更怕自己的秘密会牵连到苏姐。毕竟李二的事，早已不是“施暴未遂”那么简单，手指不由得又攥紧了桌布，把粗布捏出深深的褶皱。
苏倩元没等她回应，知道这种事需要时间考虑，没人会轻易把藏了许久的秘密给刚见两面的人。
她提着漆盒，撑着油纸伞转身走出院门，伞面遮住了西斜的日光，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笃笃”响，渐渐远了，混着西街口贩收摊的吆喝声，慢慢淡在风里。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连伞角扫过墙角的动静都听不见了，林芙蓉才回过神。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腹上的红痕还没消，不知何时，那根棉线又掉在了桌上，滚到了桌腿边。而她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桌布，指节泛白，连手腕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犹豫，林芙蓉怕秘密泄露惹来祸端，有期待，林芙蓉盼着真能有人帮她讨回公道，还有几分下定决心的坚定。
她伸手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布包，里面是半块沾着泥的衣角，那是她上次在杂院墙角捡到的，上面有熟悉的猪血味，却混着别的腥气。
或许，苏姐真的是她的机会，或许，她不用再独自揣着秘密发抖，真的能靠别饶帮助，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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