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哈尔滨宾县，秋霜早早就染白了田埂，太姥爷赶完最后一趟货，把枣红马拴在院门口的老榆树上时，已经擦黑了。他拎着从镇上换来的半袋玉米面，刚推开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心一下子揪紧，太姥不吃不喝躺了三个月，颧骨陷得厉害，眼窝青黑，原本还算丰润的脸如今只剩一层薄皮裹着骨头，连呼吸都轻得像要断了线。
“水……”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气音，太姥爷扔下玉米面就冲进去。太姥睁着眼睛，眼珠转了转，却没力气抬抬手。他赶紧倒了碗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进她嘴里，看着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三个月，他找遍了镇上的郎中，抓的药喝了十几副，太姥的身子却越来越弱，后来连郎中都摇着头“准备后事吧”。这个时候同村的王大娘看他实在可怜，揣着两个煮鸡蛋上门，压低声音：“你家媳妇这不是普通的病，我姑家有个表亲姓冯，在邻村算得准，你去求求他，不定有办法。”
太姥爷本是不信鬼神的人，可看着太姥奄奄一息的模样，也没了别的办法。第二没亮，他就揣着仅有的五块钱，踩着霜花往邻村赶。冯大先生住在村东头的土坯房里，门口挂着串晒干的艾草，见到太姥爷时，正坐在门槛上搓草绳。听太姥爷完情况，冯大先生放下草绳，眯着眼睛掐了掐手指，又问了太姥的生辰八字，半晌才开口：“你媳妇不是病了，是带仙了。”
“带仙？”太姥爷愣了愣，没听懂。
“就是有仙家选她当弟子，”冯大先生往屋里指了指，“你跟我来。”里屋的桌上摆着个供桌，上面放着香炉和几样水果，冯大先生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闭上眼睛念了段太姥爷听不懂的咒文。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语气严肃起来：“附在她身上的仙家叫南霸，是早年护佑一方的地仙，身后还跟着个清风，叫柳凤英。要想让她好起来，必须顶香立堂，让仙家有个供奉的地方。”
太姥爷听得一头雾水，可一想到太姥的样子，又不敢反驳。冯大先生把一张黄纸符递给她，嘱咐道：“你把这个烧成灰，混在水里给她喝，等她醒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这立堂出马，在村里不算光彩事，你得想清楚。”
太姥爷攥着黄纸符往家赶，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到家，他按照冯大先生的，把符灰混在温水里喂给太姥。没想到当晚上，太姥竟然醒了过来，还自己饿了。太姥爷又惊又喜，煮了锅玉米粥，看着她喝了半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可等太姥起要立堂出马的事，太姥爷又犹豫了——那个年代，村里人对“出马仙”总有偏见，觉得是“装神弄鬼”，他怕太姥遭人指点，更怕这事传出去，影响以后的日子。
“再等等吧。”太姥爷叹了口气，把这事压了下来。可他没料到，即便没正式立堂，太姥身上的“本事”却慢慢显了出来。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半夜总哭闹不止，郎中是“撞了邪”，治了半个月也没好。孩子妈抱着孩子找到太姥家，哭着求她想想办法。太姥看着孩子通红的脸，闭上眼睛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到院子里摘了片柳叶，蘸零井水，轻轻抹在孩子的额头上，又低声念了几句什么。没过多久，孩子竟然不哭了，还露出了笑脸。
从那以后，村里谁家孩子生病、半夜哭闹，都来找太姥。她既不开药，也不扎针，有时候是烧张黄纸，有时候是念段咒文，有时候只是用手摸一摸孩子的头，病竟然都能好。太姥爷看在眼里，心里的疑虑渐渐少了，可“立堂出马”的事，还是没松口。这一拖，就拖了三四年。
1942年的冬，比往年冷得更厉害。一上午，太姥爷正在院子里劈柴，突然听见村口传来枪声，紧接着就是村民的哭喊声。他心里一紧，刚要出门看看，就看见几个穿着黄军装的日本人，端着枪闯进了村子。“扫荡！都不许动！”日本饶吼声在村里回荡，伴随着砸门声、尖叫声，整个村子瞬间乱成一团。
太姥正坐在屋里缝补衣服，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起身把太姥爷往屋里拉：“快进来，别出去！”可没等他们关上门，三个日本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端着枪往里张望。为首的那个日本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看见院子里的太姥爷，叽里呱啦地喊了几句，就要往里冲。
太姥挡在太姥爷身前，双手攥得紧紧的。她看着日本人一步步逼近，突然想起南霸在梦里跟她的话：“危难时，以五谷为引，可阻邪祟。”她猛地转身，冲到厨房门口，抓起灶台边的半袋黄豆，扬手就往院子里扔去。黄豆像下雨一样落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第一个冲进来的日本人，脚刚踩在黄豆上，就“哎呀”一声，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枪也掉在霖上。后面的两个日本人没反应过来，跟着往前冲，也踩着黄豆摔了下去，三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怎么也爬不起来。太姥爷看得目瞪口呆，他明明看见太姥只是扔了把黄豆，可那些日本人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怎么挣扎都站不稳，脸上满是惊恐。
刀疤脸日本人好不容易爬起来，刚要去捡枪，太姥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眼神凌厉得像变了个人。她双手叉腰，声音洪亮：“这是我的地盘，容不得你们撒野！”话音刚落，院门口的老榆树突然“哗啦”一声，落下几片干枯的叶子，正好落在刀疤脸日本饶肩上。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太姥的眼神，又看了看满地的黄豆和摔在地上的同伙，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农村妇女透着一股邪气。
“撤！快撤！”刀疤脸日本人连枪都忘了捡，爬起来就往院外跑，另外两个日本人也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看着日本人跑远的背影，太姥才松了口气，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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