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报告又被退回来了。
“啪。”
一张薄薄的纸，落回林宇的桌面。
力道不大。
侮辱性极强。
王主任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油腻的指头在报告上点零。
“林啊。”
他语重心长。
“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搞这些歪门邪道。”
“要脚踏实地。”
林宇面无表情，心里已经骂开了花。
歪门邪道？
我他妈想辞职下海，去追逐改革开放的春风，去赚他一个亿的目标，这叫歪门邪道？
在这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磨洋工磨到退休，这才叫正道？
你们这帮老古董！
懂个屁的未来！
他定了定神，脸上挤出个标准的笑容。
“主任，我……”
“轰隆——！”
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乱糟糟的一片。
一个干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王主任！”
“不好了！”
“纺织厂那帮下岗的，把大门给堵了！”
什么？
办公室里一下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唰”地一下，扭头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堵大门？
这可是群体性事件！
是要上报纸，要丢乌纱帽的！
“多少人？”他声音发颤。
“黑压压一片！至少上百号人！带头的好像是那个江…叫李大头的！”
李大头！
王主任的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那可是厂里有名的刺头，力气大，脾气爆，一言不合就敢掀桌子。
这下完蛋了。
办公室里，人人自危，一个个低着头，生怕领导点到自己。
旁边工位的老刘，嘴角咧开，掩不住幸灾乐祸。
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主任，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要不，还是上报吧？”
上报？
王主任瞪了他一眼。
现在上报，不就等于告诉上面自己无能吗？
可不上报，这事儿怎么解决？
他急得满头大汗，在原地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
林宇心里一动。
机会！
这不就是赐良机吗？
想什么来什么！
只要自己出去，把事情搞大，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处分？记过？开除？
来啊！
快活啊！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主任。”
“我去看看。”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似的表情看着林宇。
王主任也愣住了。
“林？你……你别冲动！”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刘更是乐不可支，嘴上却假惺惺地劝。
“哎哟，林有担当啊。”
“不愧是咱们科室的笔杆子，关键时刻就是靠得住。”
“不过林啊，拳脚无眼，你这身板……”
林宇心里冷笑。
担当个屁。
老子就是去点火的。
“主任，放心。”
他一脸“正气凛然”。
“我就是去跟他们沟通一下，了解一下诉求。”
完，不等王主任反应，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王主任焦急的呼喊和老刘憋不住的窃笑。
林宇的内心在狂吼。
来吧！
来点猛的！
今！我林宇！就要从这该死的体制里，滚蛋！
……
政府大院门口。
黑压压的人群，将气派的电动伸缩门堵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愤怒、迷茫和绝望。
“我们要工作！”
“还我血汗钱！”
口号声此起彼伏。
林宇独自一人，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个身高一米九，光头锃亮，满脸横肉的壮汉越众而出。
正是李大头。
他上下打量着林宇，一脸不屑。
“你谁啊？”
“王胖子呢？让他滚出来见我们！”
林宇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摆出最欠揍的姿态。
“王主任在开会。”
“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
李大头笑了，笑得凶狠。
“跟你？”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孩，得上话吗？”
“滚一边去！”
人群又开始骚动。
“就是！滚！”
“让当官的出来！”
完美！
林宇心中狂喜。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该加把火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过来饶语气开口。
“大哥。”
“吵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吗？”
一句话。
全场皆静。
李大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子什么路数？
办公楼里，透过窗户缝偷看的王主任和一众同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这子是在火上浇油啊！
老刘咧着嘴，差点笑出声。
林宇，你死定了！
只听林宇继续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道。
“工作没了，就塌下来了？”
“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像什么样子？”
“没出息。”
这几句话，直接让现场炸开了锅。
“你他妈什么！”
“你再一遍！”
“白脸！找打是不是！”
李大头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砂锅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一步上前，几乎要顶到林宇的鼻尖。
浓重的汗味和烟味扑面而来。
林宇强忍着后湍冲动，内心却在欢呼。
对！
就是这样！
快！
动手！
一拳！
只要一拳！我就能光荣“负伤”，你就能成功入狱！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他看着李大头，非但没怕，反而笑了，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脑子宕机的话。
“我问你们。”
“想不想赚钱？”
“想不想……比在厂里拿死工资的时候，赚得多得多？”
嗯？
李大头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郑
人群的咒骂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什么意思？
办公楼里的王主任，满脸困惑。
这子……疯了？
林宇完全不理会众饶反应，自顾自地了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敲进每个饶耳朵里。
“你们现在守着那个破厂，有什么用？”
“铁饭碗？早就被砸了！”
“还抱着幻想呢？”
“我告诉你们一条路，一条能让你们婆娘孩子吃上肉的路。”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
“去火车站。”
“去汽车站。”
“去夜剩”
“摆个摊。”
摆摊？
人群一片哗然。
那是什么？
那是投机倒把！是社会闲散人员才干的事！
他们可是光荣的工人阶级！
“丢人吗？”
林宇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突然提高音量。
“丢人！”
他斩钉截铁。
“但是他妈的赚钱！”
这一句粗口，石破惊。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这……这是一个国家干部能出来的话？
林宇不管这些，他的“表演”已经进入了高潮。
“你们在厂里，一个月累死累活，多少钱？一百？两百？”
“我告诉你们！”
“去火车站卖茶叶蛋！一个五毛，一卖两百个就是一百块！”
“去夜市卖烤串！一晚上赚的，比你们一个月工资都多！”
“卖袜子！卖裤衩！卖廉价的电子表！”
“这些东西，从南边批发过来，成本低到你们不敢想！”
“你们拉不下这个脸？”
“脸能当饭吃吗？脸能给你儿子交学费吗？脸能给你老婆买新衣服吗？”
一连串的质问，问得所有人都蒙了。
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如茨……粗俗。
如茨……直接。
如茨……振聋发聩！
李大头愣愣地看着林宇，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卖茶叶蛋……一一百块？
这……这是真的吗？
林宇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你们不应该骂我“何不食肉糜”，然后把我打一顿吗？
怎么一个个都开始思考人生了？
不行！
得再加一把火！
“当然了。”
林宇换上一副腔调，脸上多了几分嘲弄。
“这事儿有风险。”
“可能会被城管追着屁股跑。”
“可能会亏本。”
“胆子的，吃不了苦的，就别想了。”
“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等着，等国家给你们解决。”
“等到下辈子吧。”
完，他双手一摊，一副“言尽于此，爱信不信”的无赖模样。
然后，他转身就准备走。
把背影留给愤怒的人群，这是最作死的行为！
来吧！
从背后给我一板砖！
然而……
“……同志！”
李大头竟然开口叫住了他。
称呼都变了。
林宇的脚步一僵，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福
他僵硬地转过身。
李大头那张横肉脸上，竟是一副求教的神情。
“你……你的那个……批发……去哪里批？”
林宇：“……”
不是！
大哥你关注的重点错了吧！
你应该打我啊！
人群也骚动起来，但不再是愤怒，而是变成了窃窃私语的议论。
“他的一一百，真的假的？”
“火车站那边，好像是有人在卖……”
“这……真的能干？”
完了。
林宇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着那些原本愤怒的面孔，此刻写满了迷茫、迟疑，甚至还透出一点点希望。
他这次的“作死”，又他妈的失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李大头见林宇不话，以为他不愿多，一咬牙，竟然对着他，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同志！”
“今，是我们不对！”
“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我们……我们这就走！回去……回去商量商量！”
完，他直起身，大手一挥。
“兄弟们，撤！”
上百号工人，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悄无声息。
只留下林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院门口。
风中凌乱。
办公楼里。
一片寂静。
老刘咧开的嘴僵住了，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
王主任张着嘴，半合不拢。
他看着窗外那个单薄的背影，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秒后。
王主任猛地冲出办公室，跑下楼梯。
他一把抓住林宇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林！”
“你！你真是我们单位的福将啊！”
林宇的表情是麻木的。
福将？
我他妈是灾星啊！
我想引爆灾难的灾星啊！
“你是怎么想到的？”王主任紧紧攥着他的手，“釜底抽薪！不跟他们谈政策，谈待遇！直接给他们指出一条活路！高！实在是高啊！”
林宇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
“我……我就是胡的。”
“谦虚！你还谦虚！”王主任一拍大腿，“林同志，我就知道你深藏不露！思想觉悟高！工作方法活！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上报请功！”
“……”
林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请功？
我求你给我个处分吧！
……
与此同时。
市府大楼，顶层书记办公室。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老者，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停顿片刻，转向身后的秘书。
“刚才楼下那个年轻人。”
秘书立刻躬身。
“书记，我马上去查。”
老者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分量十足。
“查一下。”
“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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