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墨端着一杯温热的抹茶，坐在宾客席靠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稳稳落在不远处正忙前忙后的宇身上，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扬起。
刚才宇正帮着关谷的母亲调试和服腰带的结扣，那位日本妇人起初还带着几分拘谨，手在腰间绕了三圈都没把带子系成标准的“太鼓结”。宇半蹲下身，耐心地示范着：“阿姨您看，这带子要先从中间对折，右手捏住尾端，左手绕腰两周后往上提……对，就是这样，力道要匀，像给礼物打包一样，既紧实又不能勒着。”他的日语不算流利，却咬字清晰，搭配着手势比划，反倒比纯粹的语言更易理解。关谷母亲眼睛一亮，跟着他的节奏果然系成了，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拉着宇的手拍了又拍，嘴里不住地着“阿里嘎多”。
羽墨看着这一幕，喉间轻轻发暖。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宇皱着眉把一份策划案推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羽墨你看，关谷家坚持要加‘三三九度礼’，可悠悠家觉得绕桌敬酒更热闹，这两边怎么融？”当时她正对着电脑里的中西菜谱发愁，闻言抬头撞见他眼底的犹豫：“要不……还是让他们各办各的？我怕弄砸了，反而两边都不讨好。”
那时的宇，对着日式“三三九度礼”的流程表反复标注，又在中式敬酒的环节旁画了好几个问号，手指在“和服”与“旗袍”的选项间徘徊不定。羽墨记得自己当时叹了口气，指着他标注的“冲突点”：“你呀，总想着‘非此即彼’。你看这抹茶和茉莉花茶，混在一起调饮，不就成了新味道？”
此刻再看，宇正站在甜品台旁，指导着师傅把日式大福切成块，搭配中式桂花糕摆盘。他特意让人在瓷盘边缘描了圈金线，把大福的粉白和桂花糕的金黄衬得格外和谐。有位中国长辈拿起一块，咬了口直夸：“这糯叽叽的，还带着桂花香，比单吃一种更对味！”宇听见了，笑着递过纸巾：“张叔您慢点吃，后面还有抹茶味的，混着红豆沙呢。”
羽墨的目光掠过主桌——那里并排放着两只酒壶，一只盛着清酒，一只装着白酒。宇正给关谷的父亲斟酒，先倒了半杯清酒，又兑了些白酒，笑着：“伯父试试这个，关谷您爱喝烈的，但清酒的绵甜混进去，不容易上头。”老人眯眼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后朗声笑了：“好子，比关谷这臭子懂我！”
这场景让羽墨想起两人争执最凶的那次。宇坚持要在仪式中加入“破除结界”的日式环节，觉得这是对关谷家族的尊重；羽墨却认为该用中式的“跨火盆”，否则长辈们会觉得不吉利。两人争到最后，宇把笔一摔：“你根本不懂！这不是简单的流程，是他们家族的根！”羽墨也红了眼：“我不懂？那你懂不懂悠悠奶奶盼着孙女穿红盖头盼了十年？”
可现在，羽墨看着宇蹲在地上，帮悠悠的奶奶调整红盖头的流苏。老饶银发上插着日式珍珠簪，盖头却是正红的缎面，边缘绣着樱花纹样——那是宇熬夜改的设计，把中式盖头的穗子换成了樱花串，走路时叮当作响，像把两国的祝福都挂在了老人鬓边。奶奶拉着宇的手，用方言念叨着“好娃子”，宇听不懂，却顺着话头应着：“奶奶您放心，等下敬茶时，我把麦克风递到您嘴边，您想啥就啥。”
忽然有人撞了下羽墨的胳膊，是悠悠的表姐：“看啥呢？笑这么甜。”羽墨回过神，指尖烫了下——抹茶已经凉了。她望着宇的方向，他正踮脚够着高处的灯笼，想把日式纸灯和中式红灯笼的位置调得更对称些。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和旁边关谷、悠悠交叠的影子融在一起。
宇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猛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愣了下，随即扬起嘴角，对着她比了个手势——右手拇指抵住食指，形成一个的“心”。那是他们俩的暗号，意思是“别担心，都妥了”。
羽墨看着那个手势，忽然笑了。原来所谓的融合，从不是生硬地拼接，而是像宇手里的酒壶，清酒的绵柔撞进白酒的浓烈，反而酿出了更醇厚的滋味。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顾虑，那些关于“文化差异”“未来规划”的争执，在宇半蹲身子给关谷母亲系和服结、转身又帮悠悠奶奶扶盖头的身影里，悄然化成了杯中凉掉的抹茶，只剩温润的余味。
她对着宇回了个同样的手势，看着他眼睛亮起来，转身继续忙前忙后，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羽墨端起茶杯，将凉掉的抹茶一饮而尽，舌尖先是微苦，回味却泛着甘——就像他们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争执是苦的，此刻的安心，却甜得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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