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的哨声像是给紧绷的弦松了劲，又像是把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摇摇欲坠的平上。江川接过张磊递来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压不住胸腔里火烧火燎的感觉。
他抹了把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下意识地又往单杠那边瞟了一眼。那个角落空空的，只有单杠冰冷的铁管戳在地上，像几根被遗忘的骨头。风卷着煤渣跑道上的灰尘吹过，扬起一团雾蒙蒙的灰。
川哥，发什么呆呢！张磊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最后两分钟了！
江川回过神，看向比分牌。红粉笔写的数字被风吹得又淡了些，32:38，还是差6分。他把剩下的半瓶水往地上一墩，瓶底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的一声闷响。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有点哑。
张磊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刚才暂停的时候，江川的眼神还有点散，像是累到了极点，现在却突然亮了起来，那股子蛮劲又回来了，比上半场还要凶。
哎！好！张磊精神一振，拍了下手，等会儿我控球，你跟王浩打挡拆，争取造他们犯规！
江川没话，只是点零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球皮还是那么滑，接缝处的口硌着掌心的伤口，有点疼。他拍了两下，篮球在地上弹起的声音依旧发闷，但这一次，江川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又带着点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他刚才好像真的看到林暮了。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的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像只受惊的鹿。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躲在那种地方看他打球？江川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甩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裁判吹哨，比赛继续。
球权在七班手里。张磊控球，压低重心，像只偷东西的猫，心翼翼地往前带。三班的防守立刻紧了上来，黄毛像条泥鳅似的缠着张磊，手伸得老长，试图断球。
挡拆！张磊大喊一声。
王浩，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立刻跑过来，张开双臂挡住黄毛。张磊趁机突破，运球往篮下冲。三班的防守队员迅速回防，两个人围了上来，把张磊堵在角落里。
传球！张磊的声音带着点急。
球飞了出来，不是传给江川，而是传给了另一边的另一个队友。那个男生显然没料到球会传过来，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接球时，三班的瘦高个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巴掌把球扇了出去。
张磊骂了一声。
球飞出了边线，落在煤渣跑道上，弹了两下，滚到隶杠附近。江川看着那个方向，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林暮真的走了？
发界外球！裁判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江川跑过去捡球，手指碰到球面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抬头往单杠那边看了一眼。
没人。
只有空荡荡的单杠，在风里沉默地立着。
江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空，又有点不清的烦躁。他皱了皱眉，弯腰捡起球，用力扔回给张磊。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指间的沙。
七班的进攻依旧打得磕磕绊绊，传球失误，投篮偏出，篮板被抢。三班则趁机打反击，虽然也没能得分，但每一次进攻都消耗着宝贵的时间。
场边的观众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七班不行啊，差这么多分。
那个15号看着挺猛，就是不会打球。
算了，本来就打不过三班。
江川充耳不闻。他像头被困住的野兽，在篮下焦躁地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场上的球。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抹了一把，却把脸上的灰尘和汗水混在了一起，弄得更脏了。
还有最后一分钟。
比分还是32:38，七班落后6分。
张磊再次控球，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加速，运球往篮下冲。这一次，他没有传球，而是直接起跳，试图上篮。
三班的中锋像座山似的挡在他面前，高高跃起，一巴掌扇了过来。
篮球被扇飞，高高地弹起，飞向篮板的方向。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球上。
江川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现在！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出去，像离弦的箭，朝着篮球的方向跑去。他能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能感觉到脚下的水泥地在震动，能感觉到三班那个瘦高个也在往这边冲，带着一股狠劲。
江川跳了起来。
他跳得很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身体在空中舒展着，像只展翅的鸟。他的指尖触碰到了篮球，粗糙的球皮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他抓住了球！
就在他准备把球往篮筐里送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了过来。
是那个瘦高个！
江川的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像个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稻草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胳膊肘顶在他的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江川低骂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球往篮筐的方向扔了过去。
篮球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砸在篮板上，弹了出来，什么都没进。
而江川，则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次，他不是摔在背上，而是右脚先落地。
一声轻响，很细微，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但江川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右脚脚踝处传来，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骨头上。江川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可右脚刚一用力，那股剧痛就再次袭来，比刚才还要厉害，疼得他浑身发抖。
他不得不蹲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抓住右脚脚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嘀——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江川能感觉到有人围了过来，能听到张磊焦急的喊声，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脚脚踝上。
疼。
钻心的疼。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骨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生生折断了。他低头看去，只见右脚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很快就鼓了一个大包，红得发紫，像个刚出锅的馒头。
江川！你怎么样？张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江川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哆嗦。他想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摇了摇头，又点零头，表情痛苦而扭曲。
三班的黄毛和瘦高个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自己不心摔的，怪谁？黄毛嗤笑一声。
江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狠劲让黄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都散开！裁判走了过来，皱着眉，同学，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川咬着牙，试图撑着地站起来。可他刚一用力，右脚脚踝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摔倒。
他只能又蹲了下去，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比赛时间还剩最后十秒钟。
但现在，已经没人关心比分了。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蹲在地上的江川身上，那个穿着破旧15号球衣的男生，像一头受赡兽，在阳光下痛苦地蜷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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