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当北疆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大地已隐隐透出一丝春意时,长安的使者,终于到了。
这一次的仪仗,远比上次钦差来时要隆重。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由一名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容肃穆的中年宦官为首,带来了皇帝的诏书和一队负责“犒军”的队伍——当然,所谓的犒劳品,依旧少得可怜,更多是象征意义。
全军将士在校场列队,虽然许多人身上带伤,衣衫褴褛,但经历了血火洗礼的目光,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霍昭率领众将,跪迎使。
那宦官展开明黄色的绢帛,用尖细而清晰的嗓音,开始宣读诏书。
诏书前半部分,极尽褒奖之能事,称赞霍昭“忠勇可嘉”“砥柱北疆”“扬我国威”,肯定了全军将士的功绩,并对阵亡将士表示了“深切哀悼”,允诺抚恤。
校场上鸦雀无声,将士们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定论。果然,褒奖之后,诏书的语气微微一转。
“……然,霍昭身为方面之将,虽战功卓着,然亦有处置失当之处。任用身份不明之人,行险侥幸,致大军于危境;危急之时,未能统筹全局,意气用事,险失主帅之责……凡此种种,虽情有可原,然法理难容。”
宦官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宣读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
“朕念尔等戍边辛苦,浴血奋战,功过相抵,不予赏,亦不施罚。霍昭仍领北疆军事,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一应粮草军械,着由朔方、云中等郡酌情拨付,不得有误。钦此——”
“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这八个字,如同冰水,浇在了许多期盼封赏的将士心头。
赵破奴等人脸上顿时露出不忿之色,拳头暗暗攥紧。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坚守孤城,几乎全军覆没,换来的就是这轻飘飘的八个字?
霍昭面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
他叩首,声音沉稳:“臣,霍昭,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只能压下情绪,跟着山呼谢恩。
宣旨完毕,那宦官换上一副略显亲和的笑脸,对霍昭道:“霍将军,请起。陛下还有几句口谕,要杂家私下转达。”
霍昭起身,将宦官请入中军大帐。
新的中军大帐比之前简陋了许多,但已初具规模。帐内再无旁人,宦官脸上的笑容淡去,压低声音道:“霍将军,陛下让杂家问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霍昭心中一凛,垂首道:“臣,明白。”
“陛下还让杂家提醒将军,”宦官继续道,声音更低了几分,“为将者,当知进退,明分寸。有些‘券,虽利,然双面皆可伤人,需慎用之,善藏之,方得长久。将军是聪明人,当知陛下保全之意。”
这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指向的,分明就是阿月!
皇帝在警告他,阿月这把“缺虽然好用,但身份敏感,能力特殊,既是功劳,也是祸根。
让他谨慎使用,甚至最好“藏起来”,以免引来更多的猜忌和攻讦,这已是皇帝看在战功和北疆稳定的份上,所能给出的最大“保全”。
霍昭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北疆的风雪更冷。
他再次躬身:“臣,谨记陛下教诲。定当恪尽职守,谨慎行事。”
宦官满意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略作寒暄后,便起身告辞,返回长安复命去了。
使者离去,霍昭独自站在帐中,久久未动。
帐外,是劫后余生、却因朝廷态度而心思各异的将士;帐内,是帝王那看似宽宏、实则如履薄冰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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