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道洪亮的声音，如一口巨钟在众人耳边敲响，震得整个工坊嗡嗡作响。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于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道士。
破旧的道袍洗得发白，却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形和矍铄的精神。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那不是对权势的贪婪，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种纯粹到了极点，对头顶那片九霄苍穹的痴迷与向往。
王敏功刚刚涌到嘴边的话，被这声断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野道士，如此轻易地，就想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机会。
那是他用来换命的唯一一根稻草！
不行！
绝不能让！
王敏功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全凭本能，猛地向前一个饿虎扑食般的俯冲！
“咚！”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与决绝。
“臣！臣妄议陛下，罪该万死，有负圣恩！”
“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允准臣以待罪之身，为我大明一试九！纵使粉身碎骨，万死亦无憾！”
朱元璋的视线在二人身上缓缓扫过，眼神玩味，像是在打量两只奋力求活的蝼蚁。
他嘴角挑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笑容里带着冰冷的审视。
“好。”
“很好。”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敏功那张沾满冷汗与灰尘的脸上。
“王敏功，你既有此心，咱便给你这个机会。”
王敏功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狂喜冲垮了绝望，他激动得嘴唇哆嗦，语无伦次。
“谢……谢陛下恩！”
然而，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桶腊月的井水，从他灵盖浇到脚后跟。
“你二人，一同上。”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森然。
“也好让咱看看，一个求死，一个求仙，到了上，究竟谁能离得更近一些。”
什么？
两个人一起上？！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这“火囊云霄辇”……竟然能载两个人？
陶成道却仿佛没有听见后半句的敲打，他只抓住了“上”二字，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眼中狂热不减反增。
“贫道，遵旨。”
能飞，身边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区别。
王敏功浑身一个激灵，瞬间醒悟，这不只是机会，更是陛下的考验和警告！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重重叩首。
“臣……遵旨！”
朱元…璋满意地点零头，再不看跪在地上的二人，转身，拂袖而去。
……
随着朱元璋的离开，工部营造司瞬间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球囊、吊篮、火口，在数十双巧手的努力下，一点点组装成型，宛如一头即将苏醒的洪荒巨兽。
銮驾缓缓驶离工部衙门。
车厢内，朱元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笑意却早已荡然无存。
工坊内那山呼海啸般的崇拜，确实让他一度通体舒坦。
可当那股热潮褪去。
一股无名之火，便从他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越烧越旺。
“妖人……”
王敏功那两个字，像两根淬了毒的钢针，死死钉在他的心口，让他烦闷欲呕。
那位李去疾“仙人”，为给大明送来神物，不惜泄露机，遭受谴，也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到头来，换得的却是这帮蠢货一口一个“妖人”的污蔑！
朱元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寻常百姓愚昧，听风就是雨，也就罢了。
王敏功，工部侍郎，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怎会也如此没有脑子？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回到皇宫，朱元璋屏退左右，一言不发，径直去了坤宁宫。
马皇后正拿着针线，细细修补着一件旧披风，见他一脸沉郁地走进来，便放下手中活计，温言道。
“重八，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大元帅生气了？”
她亲自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朱元璋接过茶杯，滚烫的温度握在掌心，却驱不散心头的森寒。
他将工坊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了一遍。
马皇后静静听着，秀眉微蹙，脸上的温婉也渐渐淡去。
“你是，连工部的侍郎，都在私下里李先生是‘妖人’？”
“嗯。”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咱想不通，他们亲眼见过‘千里窥镜’的神奇，知道那是能让我大明强盛百年的神物。”
“就算怀疑‘火囊云霄辇’，”
“也不至于要如此诋毁一位对我大明有大功劳的恩人。”
马皇后沉默片刻，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重八，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散播流言，针对李先生？”
朱元璋重重点头。
马皇后轻轻握住朱元璋布满老茧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
“此事，不可不防。李仙长于我大明有再造之恩，我们绝不能让他寒了心，更不能让宵之辈的阴谋得逞。”
朱元璋点零头，眼中的寒意愈发凌厉。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动咱的人！
……
第二。
仅仅一时间，“灯载人，遨游九”的消息，便如一场飓风，席卷了应府的每一条大街巷。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贩夫走卒，妇孺老幼，全都在议论着这件开辟地的新鲜事。
有的人惊为人，奔走相告，这是陛下得之助，大明国运昌隆的吉兆。
有的人则半信半疑，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多半是朝廷放出的无稽之谈。
而这股风，也很快倒灌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早朝。
奉殿内，气氛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朱元璋坐上龙椅，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从文官队列中猛然出列，手持玉笏。
“臣，有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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