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窗外那片被分割的空，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坚决。
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琥珀。
一周的强化治疗，在林辰身上留下了难以言的痕迹。
他瘦得更快了，原本只是清瘦的身形，此刻已经带上了一丝病态的单薄。颧骨因为脸颊的凹陷而显得更加突出，衬得那双眼睛，越发的大，也越发的深邃。
李主任的医疗团队几乎是寸步不离，各种顶级的药物如同潮水般注入他的身体，强行将那些因为过度透支而再次躁动起来的癌细胞，重新压回了沉睡的状态。
代价是巨大的。
林辰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而在这份与世隔绝的静养之外，网络上的风暴，已经愈演愈烈。
芷悠的公关团队严格执行着“不回应、不承认、不否认”的冷处理策略。
这种沉默，在粉丝眼中，是清者自清的底气；但在那些虎视眈眈的黑子和不明真相的路人眼中，却成了“心虚”的铁证。
“都这么多了，装死是吧？但凡身体没问题，出来走两步啊！”
“笑死，团队连个p都不敢放，看来那个后台晕倒的爆料是真的了。”
“可惜了，刚在国际上火一把，就要成流星了。”
这些刺耳的声音，芷悠和陈石安他们每都能看到，气得几个人几度想冲下场去跟人对线，但最终都被芷悠强行按了下来。
“忍。”芷悠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现在我们唯一的武器，就是忍。等林先生好起来，等《我不是药神》上映，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病房里，林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日历，今是周六。
是他和外婆约定好，每周一次视频通话的日子。
“芷悠。”他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芷悠几乎是立刻就推门走了进来。
“林先生，您醒了。”
“帮我准备一下。”林辰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意志却很清晰，“今，要跟外婆视频。”
芷悠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林先生，您的身体……”
“没事。”林辰打断了她，“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把我的衣服拿过来，还有，帮我把背景调整一下，别让她看出来。”
半个时后。
林辰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
他换上了一件暖黄色的毛衣，柔和的颜色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多了一丝暖意。他靠坐在一个米白色的沙发上，身后是一面挂着几幅风景画的墙壁，身旁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本书。
这一切，都是芷悠团队精心布置的场景，看起来就像一个舒适而文艺的居家角落。
“镜头角度再调高一点。”林辰看着平板电脑里的自己，指挥着护士，“对，光线从侧面打过来，这样脸上的阴影会少一些。”
他对着镜头，练习了几次笑容，直到那笑容看起来足够灿烂，足够有活力。
一切准备就绪。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视频请求几乎是秒接。
外婆那张布满了皱纹、却无比慈祥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辰辰！”外婆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你今这么准时呀！”
“想您了嘛，外婆。”林辰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声音也刻意提高了几度，显得中气十足，“您今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出去晒晒太阳？”
“好着呢！我身体好得很！”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你，你那个……叫什么闭关，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吃饭？”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林辰笑着，“每就是看看书，找找灵感，吃得好睡得好，您看，我是不是还胖了一点？”
他着，还刻意把脸凑近了镜头，让外婆看得更清楚一些。
外婆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屏幕里的外孙。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老人脸上的担忧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放下心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村里的趣事。
“……邻居家的黑狗，前两又生了一窝崽子，黑乎乎的一团，可爱得很……”
“……后山那片竹林，又长出了好多新笋，等你回来，外婆挖给你吃……”
林辰微笑着，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健康、快乐、正在享受假期的外孙，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经过了顶级演技的精准计算。
聊着聊着，外婆的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没有再话，只是透过屏幕，安安静静地看着林辰。
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林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外婆？怎么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辰辰……”外婆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慢，“你把头……稍微往左边偏一点，让外婆看看。”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
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听话地将头往左边偏了偏。
“怎么了外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住的那个地方……光线是不是不太好啊？”外婆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你的脸……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白一些呢？”
“有吗？”林辰哈哈一笑，立刻找好了借口，“没有吧！是这个房间的灯光问题，黄色的暖光灯，可能显得人白一点。您看，我这不是红光满面的吗？”
他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外婆没有接话，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林辰身后的背景上。
“你这个房间……怎么看起来这么空啊？就一面墙，挂着几幅画。你不是在闭关创作吗？连个书架都没有？”
“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极简风格，外婆，东西越少，越容易集中精神。”林辰的回答滴水不漏，“我的书都在旁边的书房里呢，堆得跟山一样。”
外婆“哦”了一声，似乎是信了。
她又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林辰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撑不住了。
他知道，外婆察觉到了。
或许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份来自血脉深处的、最原始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林辰以为她要追问下去的时候，外婆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好了好了，外婆不问了。”她摆了摆手，语气重新变得像往常一样慈爱，“你在外面忙你的大事，自己要晓得照顾好自己。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自个儿的。”
“外婆就一个要求，”她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不管再忙，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外婆。”林辰重重地点零头，鼻腔却莫名地一酸。
“行了，那你忙吧，外婆要去喂鸡了。”
视频挂断。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林辰脸上那一直紧绷着的、灿烂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轰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虚弱。
他重重地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那件暖黄色的毛衣。
刚才那短短二十分钟的通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贵州，山村。
外婆放下手机，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没有去喂鸡。
她只是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回了堂屋，在那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旧木椅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门口那片熟悉的、洒满阳光的院子，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泪珠，从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哭嚎，也没有抽泣，只是任由那压抑了一生的、对命阅悲苦和对孙儿的心疼，化作无声的泪水，蜿蜒在她那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脸颊上。
良久。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用那粗糙的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她走到堂屋角落里那个供奉着祖先牌位和一尊观音像的陈旧神龛前，从抽屉里，摸索出三根香。
她用颤抖的手，将香点燃，然后，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香，对着那尊面容慈悲的观音像，拜了三拜。
然后，她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向着满神佛，做着最虔诚的祈祷。
不求富贵，不求闻达。
只求她的辰辰，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青色的烟雾，在昏暗的堂屋里，袅袅升起，带着一个老人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期盼，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ps：我上一本书完结了！这本今爆更了！我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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