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临时办公室里，那场无声的、影帝级的飙戏，最终以导演文野的一声怒吼而打断。
“停！都给我停下！”
文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致兴奋和强烈不满的复杂表情。
徐山和林辰同时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徐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渗出了一层冷汗。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视，他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无比艰难的仗。
林辰也缓缓摘下那三层口罩，苍白的脸上同样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文导？”徐山有些不解地看向文野。
“还围读什么剧本！还排练什么走位！”文野拿起大喇叭，指着他们两个，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你们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我要的！再多一分都嫌油腻，再少一分就不到位！”
他环视四周，对着整个剧组，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咆哮道：“所有部门！灯光！摄影！道具！收音！立刻给我转场！十分钟后，神油店的景，我要它全部亮起来！”
“第一场戏！就拍第一场戏！现在！马上！”
整个剧组，瞬间像一台被按下了启动键的精密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十分钟后。
一间被特意做旧、显得狭窄而杂乱的印度神油店内。
墙上贴着色彩艳俗的海报，货架上零乱地摆放着各种来路不明的保健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熏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3.3]
徐山饰演的程勇，正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仰躺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一边剔着牙，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花板。
所有的灯光、机位都已经准备就绪。
监视器后，文野导演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焦躁，只剩下一片专注和期待。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将画面里的每一个像素都看穿。
“都准备好了吗？”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压得很低。
“摄影oK！”
“灯光oK！”
“收音oK！”
文野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按下了通话键。
“Action！”
一声令下。
那扇挂着新品到货牌子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门缝里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怯懦和试探，仿佛门外是什么安全地带，而门内则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龙潭虎穴。 [1, 2]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脸上，是那标志性的三层蓝色医用口罩，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沙发上的程勇（徐山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干嘛的？”
那声音，充满了市井人物的油滑与警惕。
门口的身影似乎被这一声吓到了，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话，而是先对着程勇的方向，微微地、近乎讨好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才完全走进店里，顺手将门轻轻带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显得卑微而又谨慎。
“哥……”
一声沙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称呼，打破陵里的沉闷。
那声音很轻，带着病态的虚弱，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
程勇（徐山饰）终于不耐烦地坐起身来，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瘟神，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有事事，没事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林辰饰演的吕受益，身体又是一颤。他双手紧紧地攥着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黑色塑料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那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迎上了程勇的目光。
监视器后的文野，瞳孔骤然收缩！
就是这个眼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有祈求，有恐惧，有长期被病痛折磨的疲惫，还有一丝生怕惹恼对方的、心翼翼的讨好。但在这所有复杂情绪的最深处，却藏着一簇微弱却怎么也吹不灭的、名为渴望的火苗！
渴望活下去！
徐山也被这个眼神刺得心头一跳！
他入行二十年，跟无数影帝影后对过戏，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那里面承载的东西，太重了，重得让他几乎不敢直视！
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语气里的不耐烦更重了。
“你到底想干嘛？哑巴了？”
“不……不是……”吕受益（林辰饰）连忙摆手，动作显得有些慌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将手中那个攥得死死的塑料袋，放到了程勇面前那张满是污渍的茶几上。
他笨拙地、甚至有些颤抖地，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橘子。
黄澄澄的，很普通的一个橘子。
他没有话，只是低下头，用那双因为过瘦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开始极其认真地，一圈一圈地，剥起了橘子皮。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个橘子，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店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橘子皮被剥开时，发出的“嘶啦”声，和那股清新的、酸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程勇（徐山饰）脸上的不耐烦渐渐凝固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和警惕。
终于，橘子剥好了。
吕受益将一瓣橘子，心翼翼地递到程勇面前。
“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吃个橘子吧。”
那双眼睛，再一次，充满了祈求地，望向了程凶。
“咔！”
文野导演猛地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但他完全没在意。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回放，指着林辰那双递出橘子的、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他那双充满了故事的眼睛，对着身边的副导演，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喊道：
“完美！”
“这他妈的，就是完美！”
“一条过！这条必须给我留着！谁也不准动！”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整个片场，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之后，猛地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表演，彻底征服了！
那不是在演戏！
那个人，就是吕受益！他从剧本里，活生生地走了出来！
录音师摘下耳机，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耳朵，他刚才在监听设备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林辰那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摄影师也放下了机器，看着依旧站在场中，还没完全从角色里走出来的林辰，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徐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走到林辰面前，看着对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
“子……”他想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赞美的词语都显得苍白。
最后，他只是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你牛。”
林辰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吕受益，正在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回了林辰的清澈与平静。
他对着徐山，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
“谢谢，徐老师。”
他的话音刚落，身体便微微晃了一下。
“林老师！”
“快！医生！医生！”
一直守在旁边的医疗团队，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他。
文野导演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狂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混杂着心疼与敬佩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一个愿意用命来演戏的，真正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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