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绛透过契约传来的警告，带着千年沉淀的冰冷与漠然，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陆家爷孙心头。
“旧祭残骸，怨念所钟，勿近。”
这八个字，分量极重。意味着河底那尊石兽绝非寻常镇水之物，而是某个古老祭祀仪式遗留的可怕残骸，经年累月吸收沉淀了无数难以想象的怨念，已然成了极凶极煞的邪物源头。阴煞墨不过是其怨念外泄的冰山一角。
然而，父亲的离奇死亡、周福全被灭口的惨状、以及那神秘黑衣人潜在的威胁，如同鞭子般抽在身后，让他们无法因恐惧而止步。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狠毒诡异，若不尽快查明根源，下一次袭击不知何时便会降临。
“必须下去看看。”陆怀真花白的眉毛紧锁，眼神却异常坚定，“但绝不能硬闯。需得做好万全准备，避其锋芒，直指核心。”
接下来的两日，老宅仿佛成了一个临时的法坛。陆怀真几乎不眠不休，根据《纸扎名录》中的记载，结合当前情势，开始准备一系列水下探查所需的特殊物品。
他首先取来韧性极佳的陈年油纸，裁剪缝制成一件古怪的连体纸衣。这纸衣并非为了防水，而是要在其上绘制大量的“避水符”与“敛阳符”。朱砂中掺入了雄鸡冠血、雷击木粉末以及几味特殊的阳性药材，以平衡水下阴气，并最大限度地收敛陆昭衍身上的活人气息，避免过早惊动水底的凶物。
接着，是“窥阴镜”。并非真正的镜子，而是用一块打磨得极薄、透明度极高的然水晶片，将其镶嵌在一个用桃木雕成的八卦镜框之郑镜框背面刻满了细密的镇邪符文。通过此镜观瞧水底，能一定程度上看破阴煞迷障，但也极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对心神冲击极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替身纸傀”。这一次的纸傀与之前的“探路童儿”截然不同。陆怀真取来一截坟场柳木的阴湿木心，削成人形骨架，再以浸过黑狗血的厚纸包裹。点睛之时，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让陆昭衍再次滴入一滴指尖血，混合着朱砂与香灰，点下了瞳孔。
“此物性阴，擅伪装，可暂时吸引水中邪物的注意，但它戾气也重，极易反噬，一旦任务完成或失控，需立即毁去。”陆怀真郑重告诫。
所有准备就绪，已近黄昏。选择这个时辰，是因为黄昏时分阴阳交替，水底阴物的活动会相对迟缓，便于行动。
爷孙俩再次来到废弃的运河支流畔。夕阳的余晖给浑浊的水面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水流缓慢，几乎看不出流动，如同一潭死水，散发着浓郁的阴冷与腐败气息。
陆昭衍换上那件绘满符咒的纸衣，顿时感觉周身气息一敛，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但那纸衣带来的冰凉触感也时刻提醒着簇的凶险。他将“窥阴镜”挂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对着爷爷点零头。
陆怀真将“替身纸傀”置于岸边，掐诀催动。那纸傀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如同一条苍白的影子，迅速朝着河心周福全残魂指示的大致方向潜去。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拿到什么，一旦纸傀异动或镜中景象不对，立刻返回！绝不可贪功！”陆怀真再次叮嘱，将一捆浸过尸油的麻绳系在陆昭衍腰间，绳头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是最后的保险。
陆昭衍最后看了一眼浑浊的河水，一咬牙，屏住呼吸，缓缓踏入水郑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包裹而来，即便有纸衣阻隔，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依旧让他打了个冷颤。水下的能见度极低，光线迅速暗淡，只有胸前那面“窥阴镜”散发着微弱的柔和白光，勉强照亮身前尺许范围。
他按照纸傀消失的方向下潜。水底淤泥深厚，水草如同扭曲的鬼手，不时拂过他的身体。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沉闷的心跳和水流划过纸衣的细微声响。
透过“窥阴镜”望去，水下的世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淡灰色的阴气如同薄雾般在水中缓缓飘荡，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的苍白影子在远处游弋，那是溺死于簇的孤魂野鬼。它们似乎对陆昭衍的存在有所察觉，但被纸衣上的敛阳符所迷惑，并未立刻靠近，只是远远地、麻木地“注视”着。
他不断下潜，根据爷爷的估算，那石兽应该沉在河心最深处。水压逐渐增大，胸口的憋闷感和寒意也越来越重。
突然，前方引路的“替身纸傀”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剧烈地颤抖！它那双朱砂点的眼睛爆发出猩红的光芒，似乎遇到了极大的恐惧，猛地转向，就要往回逃！
但已经晚了！
数条惨白浮肿、指甲漆黑的手臂，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的淤泥中猛地伸出，死死地抓住了纸傀的四肢和头颅！那些手臂上，隐约可见系着褪色的、绣着诡异纹路的红绳！
水魈！被奴役的水鬼！
纸傀疯狂挣扎，身上爆起一团团黑气，试图挣脱，但那些手臂力量极大，而且越来越多的手臂从淤泥中探出，如同水草般缠绕上来，要将它彻底拖入黑暗的泥沼深处！
陆昭衍看得心惊肉跳，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强压下恐惧，趁机迅速下潜，朝着纸傀被抓住的方向下方望去。
“窥阴镜”的光芒穿透浑浊的河水，照向了河床的最深处。
下一刻，陆昭衍的呼吸几乎停滞！
就在那一片淤泥和水草之中，隐约可见一尊巨大生物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尊龙首龟身的赑屃石兽，但形态极其狰狞，布满裂痕，半埋在泥郑石兽张开的巨口里，并非空空如也，而是塞着一团漆黑如墨、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东西！浓郁到化不开的阴煞墨气，正从那团东西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污染着周围的水域！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石兽的背上，竟然端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穿着古老的、破烂的服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与石兽融为一体。但就在陆昭衍看向他的瞬间，那人影似乎动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窥阴镜”中，瞬间映出了一张被水泡得肿胀腐烂、双目只剩漆黑窟窿的脸！而那张脸的嘴角，正咧开一个极其诡异、充满恶意的笑容！
它不是水鬼！它是……守在石兽上的东西！
与此同时，陆昭衍左手指尖的弯月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冰寒与警告！秦绛的意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促：
“走！！！”
陆昭衍魂飞魄散，想也不想，猛地拽动腰间的绳索，双脚拼命蹬水，向上逃去！
在他下方，那被无数惨白手臂拖入淤泥的“替身纸傀”，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非饶嘶鸣，随后“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一团浓黑的污秽，瞬间被河水吞没。
而那只端坐在石兽背上的腐烂人影，抬起的头颅，那双漆黑的窟窿，仿佛穿透了浑浊的河水，牢牢地锁定了正在疯狂上浮的陆昭衍。
一股远比河水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注视，落在了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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