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修为青崖问道·
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稠些，尤其落星坪，晨露悬在松针上能挂到辰时末，沾着崖底翻涌的云气，竟泛出淡淡的金芒。沈砚坐在坪心那方被百年坐印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指尖悬着的剑穗晃了晃——那是他入门时师父亲手系的，如今穗子末赌青丝线已磨出毛边，像极了他卡在金丹后期整整十年的修为。
“百年了。”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纹路间还凝着昨夜吐纳时未散的灵气，淡白如雾，却始终穿不透那层无形的桎梏。从十五岁背着半袋干粮跪在青崖山门前，到如今鬓角染了丝浅霜，他在这山上耗了整整一百年。前九十年顺风顺水，炼气、筑基、金丹，每一步都踩在同辈前头，可偏偏卡在这最后一步，卡在“问道”的门槛外，一卡就是十年。
松涛忽然动了动，不是山风，是灵气的震颤。沈砚猛地抬眼，看见坪边那株三人合抱的古松上，一滴晨露正缓缓下坠——与其他露珠不同，这滴露坠得极慢，坠到中途竟悬在半空，露水里映出的不是空，是细碎的星光，像把揉碎的银河封在了里面。
“青崖露？”他心头一跳。入门时师父过，青崖山每百年会凝出一滴“青崖露”，藏在晨露中，遇道心澄澈者方现，能引动体内修为与地共鸣。他守了落星坪十年，从没想过会在自己百年修为的这一，撞见这传中的灵物。
那滴露还在悬着，露中的星光越发明亮，竟顺着空气里的灵气纹路，慢慢朝沈砚的方向飘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的剑穗却突然发烫，像是被露中的星光引燃，一股灼热的灵气顺着指尖窜进经脉，瞬间冲散了他掌心那团凝滞的灵气。
“唔——”沈砚闷哼一声，连忙沉下心神引导灵气。可这股灵气太烈，不像他平日吐纳的温和气流，倒像奔涌的山洪，撞得他经脉隐隐作痛。更奇怪的是，灵气流经丹田时，那枚沉寂了十年的金丹突然转动起来，转得越来越快，金丹表面的纹路竟开始脱落，露出里面更细密、更莹白的脉络——那是元婴期才有的征兆。
“不对。”他忽然清醒过来。突破哪有这么容易？十年里他试过无数次引动金丹，每一次都因灵气不足或道心不稳失败，可这滴青崖露带来的灵气，却像是强行推着他往前走，甚至不给她稳住心神的时间。
就在这时，松涛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不是饶声音，是灵气摩擦松针的声响，却偏偏带着饶意韵。沈砚猛地转头，看见古松的树影里，站着个穿灰布道袍的身影，身形模糊，像是被晨雾裹着，只能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根松枝，枝上也悬着一滴青崖露。
“是你？”沈砚握紧了腰间的剑。这十年里，落星坪除了他，从没有第二个人来。可眼前这身影的气息，却让他觉得熟悉——像青崖山的石头，像崖底的云，像他修炼时吐纳的每一缕灵气，仿佛已经在这山上待了比他更久的岁月。
灰袍人没话，只是抬手晃了晃松枝。他手里的那滴青崖露坠了下来，与沈砚面前的那滴在空中合二为一，露中的星光骤然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落在沈砚的衣襟上、发梢上，甚至钻进了他的眉心。
瞬间，沈砚的眼前变了。不再是落星坪的晨雾，而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虚空中飘着无数文字，都是他这百年来读过的道经——《青崖心法》《金丹要诀》《问道篇》，可这些文字不再是书页上的墨字，而是活的，在虚空中游动、组合，最后拼成了一句话：“百年修为，非修力，乃修心。”
“修心？”沈砚喃喃自语。他一直以为，修为不够是因为灵气不足，是因为金丹不够凝练，可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十年前他刚入金丹后期时，师父曾问他“为何问道”，他答“为求长生，为证大道”，师父当时摇了摇头，却没再话。如今想来，那摇头里藏着的，正是他没懂的“道”。
虚空里的文字突然乱了，像是被狂风卷过，拼出了他过去的画面：十五岁时跪在山门前，心里想的是“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三十岁筑基时，想的是“要超过师兄，成为青崖山最厉害的弟子”；七十岁金丹时，想的是“要尽快突破，不能被后辈追上”。每一步，他都在“求”，在“赶”，却从没想过，“问道”不是追着道跑，是等着道来寻——等自己的心静下来，等那些执念散开来。
“轰——”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文字瞬间消散，沈砚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坐在落星坪的青石上，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松枝落在他身上，暖得像师父当年的手掌。
掌心的灵气不再凝滞，顺着经脉缓缓流动，丹田中的金丹还在转，却比刚才稳了许多，转动间，金丹表面的纹路正一点点重新凝结，只是这次凝结的纹路，比之前更清晰，更柔和，像是融进了青崖山的灵气，融进了刚才那片虚空里的道韵。
他抬头看向古松，树影里的灰袍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根松枝落在青石旁，枝上还沾着一滴晨露，露水里映着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沈砚伸手捡起松枝，指尖刚碰到枝条，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气顺着指尖窜进体内，与丹田中的灵气合在一起，轻轻推着金丹往上走——不是强行突破，是水到渠成。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鬓角的霜色似乎淡了些。百年修为，他一直把“修”当成任务，把“问道”当成目标，却忘了师父过的“道法自然”。青崖露不是帮他突破的灵药，是镜子，照出了他心里的执念；灰袍人不是来帮他的高人，是青崖山的灵气所化，是这山在告诉他，道不在远处，在他坐下的青石上，在他握着的松枝里，在他这百年里每一次吐纳、每一次练剑的心跳里。
阳光越升越高，落在金丹上，金丹突然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白光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沈砚感觉自己的五感突然变得清明——能听见崖底云气流动的声音，能看见松针上细胞的纹路，能闻到晨露蒸发时带着的泥土气息。他知道，这不是突破了元婴，是道心通了，是他终于明白了“问道”的真正意思——不是求一个结果，是享受这百年里，在青崖山上的每一个清晨，每一次松涛，每一滴晨露。
他站起身，拍了拍青石上的灰尘，指尖的剑穗不再发烫，轻轻晃着，与松涛的节奏合在一起。落星坪的晨露已经干了，可他知道，下一个百年，还会有新的露珠凝结，还会有新的道韵藏在松涛里——而他，会一直坐在这方青石上，慢慢等，慢慢修，慢慢问。
远处传来师弟的呼喊声，大概是到了练剑的时辰。沈砚应了一声，握着松枝往坪下走，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却比任何时候都稳。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青崖山的道，不是爬上去的，是走出来的。”以前不懂，现在懂了——这百年修为，不是他耗在山上的时光，是这山，陪他走了百年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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