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祁县裹着一层薄霜，晋地特有的黄土气息混着冷空气钻进鼻腔，带着粗粝的厚重福乔家大院的青砖在霜气里泛着冷硬的光，飞檐上的脊兽沾着白霜，像披了层薄雪，本该透着百年古建的静谧，却因中轴线东侧那道红色警戒线，添了几分刺眼的紧张。
林砚拎着帆布包走在前面，包里的测绘工具和密封袋被他按得紧实——昨晚和苏晓商量到半夜，两人都断定乔伟在等文物局的拆除批文，多拖一分钟，影壁里的密码就多一分危险。他的脚步比平时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心里反复想着曾祖父笔记里的话：“寿藏玄机，粉饰难掩”，那时不懂“粉饰”指什么，此刻却莫名攥紧了拳头。
“林老师，等等！”乔伟从后面追上来，身上还是昨那套深灰色西装，领带歪了半截，眼底挂着熬夜的红血丝，显然没睡好。他快步拦在林砚面前，双手在身前搓着，笑容里满是刻意的殷勤：“早饭都准备好了，米粥、平遥牛肉，都是热乎的，先吃了再去看影壁也不迟啊？”
“不用了，乔经理。”林砚侧身避开他的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指向那道红色警戒线，“先看影壁，看完再吃也不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昨晚苏晓偷偷告诉他，乔伟凌晨三点给“涅盘”的人发过消息，内容里提了“再拖一，批文就到”，这话像根刺，扎得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乔伟还想再什么，苏晓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拿着《乔家大院史》，故意翻开影壁那一页：“乔经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修复影壁，早看早安心。你看这书上写的，百寿影壁是乔家的镇宅之宝，要是真出了岔子，咱们谁都担不起责任，对吧？”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很锐利，直盯着乔伟——她知道，此刻必须帮林砚顶住，不能让乔伟转移话题。
乔伟被这话堵得语塞，只能讪讪地笑：“是……是这个理，那咱们走吧，我陪你们去。”他走在前面，脚步却有些拖沓，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来解围。
穿过三进院落，百寿影壁终于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红色警戒线像一道伤疤，横在影壁前，三个保安站在两侧，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盯着林砚和苏晓，像是在防备什么。影壁上的裂缝比林砚想象中更狰狞——原本苍劲的“寿”字被纵横交错的裂缝劈得七零八落，有的砖缝张开半指宽，露出里面的黄土，像老人脸上皲裂的皮肤；中央最大的“寿”字，横画从中间断裂，竖钩歪向一侧，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紧，快步走到警戒线前，蹲下身。他的目光落在中央“寿”字的竖钩上——那里有一道细微的白色粉末，细得像面粉，沾在砖缝边缘，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他没立刻伸手，先瞥了眼乔伟：乔伟正站在他身后，双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显然很紧张。
“乔经理，这裂缝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林砚故意放慢动作，指尖在空气中虚晃了一下，观察着乔伟的反应。
“就……就前早上，”乔伟的声音有点发颤，“保安巡逻时发现的，前一还好好的，夜里不知道怎么就裂了。我赶紧上报文物局，还请了专家来看，专家可能是年久失修，砖体酥了。”
林砚没接话，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白色粉末——细腻、干燥，没有自然尘土的粗糙感，也没有石灰粉的涩味，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气味。这触感太熟悉了——去年在故宫修复冷宫暗渠时，工人用混凝土膨胀剂修补过渠壁裂缝，他对这种粉末的质感记得清清楚楚。
“这粉末是什么？”林砚抬起手，指尖沾着一点白粉，语气平静地问。
乔伟赶紧凑过来，眼神闪烁：“哦，可能是昨工人清理裂缝时撒的石灰粉，怕下雨进水，临时堵一堵。”
“石灰粉？”林砚挑了挑眉，指尖在掌心轻轻搓了搓，白粉没散，反而更均匀地附在皮肤上，“乔经理，您是乔家后人，应该知道石灰粉的性子吧？石灰粉遇水会发热，而且质地粗，一搓就掉。您看这粉末，搓了半都没散，还这么细，不像是石灰粉。”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乔伟的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专业的锐利：“更重要的是，文物修复有个基本常识——绝对不能用石灰粉堵古建砖缝。石灰粉是碱性的，会腐蚀青砖，百年的老砖一旦被腐蚀，就再也救不回来了。哪个专家会允许工人这么做？”
乔伟的脸瞬间白了，张了张嘴，半没出话来，只能尴尬地挠挠头：“可能……可能是工人不懂行，瞎弄的！我回头一定骂他们！”他一边，一边伸手想拉林砚：“林老师，您看这影壁确实危险，咱们还是离远点吧，万一砖掉下来砸着您就不好了。”
林砚轻轻避开他的手，站起身，绕到影壁的另一侧。这里的裂缝更密集，有的砖缝里残留着更多白粉，甚至能看到青砖表面有细微的鼓包——这是膨胀剂在砖缝里膨胀后，把青砖顶出来的痕迹。林砚心里更确定了：这裂缝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人故意把膨胀剂注入砖缝，让它撑裂墙体，目的就是让影壁变成“危房”，阻止他寻找密码。
“乔经理，你看这些裂缝，”林砚指着一道从影壁底部延伸到顶部的裂缝，“裂缝是从砖缝往外撑的，边缘很整齐，不是自然风化从表面裂的。这明是内部受力导致的，不是年久失修。”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乔伟心上。
乔伟的脸色彻底变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保安，他赶紧扶住保安的胳膊，才没摔倒：“我……我不懂这些，还是得听专家的。专家是什么就是什么。”
苏晓这时走过来，拿着手机对着裂缝拍了张照，故意大声：“林哥，你看这裂缝里的粉末，跟我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膨胀剂资料照片一模一样！要不要取样回去检测一下？万一真是膨胀剂，那这事可就不简单了——故意破坏文物，可是要担责任的。”
苏晓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乔伟头上。乔伟的身体晃了晃，声音都带了哭腔：“别……别检测了，可能就是误会！我真不知道是膨胀剂！”
林砚没理会乔伟的辩解，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密封袋——这是他特意带来的，准备装影壁砖样。他假装整理手套，飞快地用指尖蘸了一点白粉，放进密封袋里，然后把袋子塞进内侧口袋。这是关键证据，只要带回北京检测，就能戳破乔伟的谎言。
“乔经理，”林砚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影壁的情况比我想象中复杂，我需要详细记录每一道裂缝的位置和长度，还要看寿字的结构有没有被破坏。下午我会联系山西文物局的王科长，让他过来一起勘察。”
乔伟听到“王科长”三个字，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别……别找王科长了，我……我再想想办法……”他的声音里满是慌乱，再也装不出之前的镇定。
林砚没再话，拿出笔记本和卷尺，开始认真记录裂缝的位置。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影壁上，那些裂缝和白粉在光线下更显眼，像在无声地诉着被人为破坏的委屈。林砚的指尖划过青砖，心里默念：曾祖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是谁破坏了影壁，也一定会找到您藏的密码，不让您的心血白费。
乔伟站在一旁，看着林砚认真的样子，拿出手机，偷偷走到角落，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总……不好了，林砚发现影壁上的白粉了，还要找王科长……您快想想办法啊！”
林砚抬起头，恰好看到乔伟打电话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疑云已经散开，他知道，乔伟背后的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而这场围绕影壁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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