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掌管人事的官员已被蹇硕暗示,早有准备,他手持名录,躬身禀报道:“启奏陛下,据吏部曹及诸郡国所报,目下县令缺员者有五:河东郡安邑、犍为郡汉安县、雁门郡平城县、南海郡番禺县、太原郡晋阳县有缺。”
这几个地名报出,殿中氛围顿时显出几分微妙。这一串地名透着截然不同的意味——多是边陲要冲或偏远之地,无一在中原繁华之区。
侍立一旁的卫铮,心中亦是念头飞转。安邑?那是他的故乡,河东郡的郡治。然而,此路不通。并非他不想,而是大汉律法有如铁壁——《三互法》高悬其上。此法始于桓帝时期,初衷乃是为防官员结党营私,尤其是防范地方官员倚仗本土宗族势力,坐大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其核心规定便是:官员不得在本籍所在地任职;婚姻之家不得相互监临;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例如,若某官员出身幽州,其妻族在冀州,则此人既不能在幽州为官,亦不能去冀州,而幽、冀二州之人也因此法牵连,可能无法去该官员的原籍或相关州郡任职。此法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腐败与地方坐大,但到东汉后期,高门大族联姻错综复杂,严格执行之下,竟导致许多重要职位“久缺不补”,出现了“朝廷无人可用”的荒诞局面。卫铮身为河东安邑人,自然绝无可能归乡为令。
排除安邑,再看其余四县。卫铮心中了然:真正的膏腴之地、通都大邑,哪里轮得到自己这等无深厚根基、又非宦官嫡系的新晋?早被那班常侍中涓、或累世公卿的亲属故旧们如鹰隼争食般提前瓜分殆尽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旁人避之不及或视为鸡肋的边角。
犍为郡汉安县,远在益州南部,毗邻南中,夷汉杂处,烟瘴之地,去那里无异于远放涯。
南海郡番禺县,更是远在交州,虽在后世是繁盛通商口岸,但在此时汉人眼中,几与化外无异,瘴疠横行,语言不通,是发配亦不为过。
雁门郡平城县,地处并州北疆,直面鲜卑、匈奴兵锋,自己曾护送蔡邕途经附近,深知其苦寒与凶险。虽有边功可图,但朝中养尊处优之辈,谁愿以身犯险,常驻那等烽火连绵之地?故此缺一直难补。
太原郡晋阳县,并州州治,亦是郡治,北通塞外,南控河东,地位自非寻常边县可比。簇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样地处北疆,需应对错综复杂的胡汉关系与边防压力,绝非安逸之所。
卫铮心念电转,已将利弊权衡清楚。这几个去处,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机遇。如何抉择,已不由己,全看御座上那位子此刻的心意与朝堂角力的结果了。
子刘宏听着官员禀报的几个缺额,目光闪动,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安邑首先被他掠过——三互法他是知道的,虽然觉得有时碍事,但祖制如此,不便公然违背。南海郡番禺?那简直是涯海角,未免太过偏远,酬功之意顿显不足。他的目光在剩下几个名字上逡巡:犍为汉安太偏,雁门平城太险……太原晋阳,倒是州郡治所,分量够重,虽在边疆,但毕竟是名城大邑。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质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一位出身清流、素以敢言着称的议郎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待商榷!卫铮虽有功,然资历甚浅,此前所任皆为武职,于民政钱谷、刑名律令恐非所长。岂可仅凭坊间一首诗文,便贸然授予大县县令之重任?此非慎重用人之道,恐开幸进之门,于国于民,皆非幸事!”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石头。不少本就对宦官蹇硕越俎代庖、干预官员任命感到不满,或是对卫铮火箭般蹿升心存嫉妒的官员,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言附和。
“张议郎所言甚是!县令乃亲民之官,非熟稔政务者不可轻授!”
“卫铮弱冠之年,即便勇武,牧民安邦岂同儿戏?”
“晋阳乃并州根本,胡汉交错,政务繁剧,岂是一少年武夫所能驾驭?若处置不当,恐激边衅!”
“陛下酬功之心可鉴,然擢拔亦当循序,不若先授以边地县长吏,待其历练有成,再委重任不迟!”
反对之声渐起,虽不算汹涌澎湃,却也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阻力。他们并非全针对卫铮本人,更多是出于对既有规则被打破的不满,以及对宦官势力借机安插亲信的警惕,亦不乏有人确实担心年轻武夫治民或生事端。
御座之上,刘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他看着底下那些慷慨陈词、引经据典的臣子,胸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朕想做点什么,总有人跳出来反对?朕想去广成苑散心,你们劳民伤财;朕要赏赐一个救了朕性命的人,你们又来资历不够、不合规矩!卫铮那是豁出性命从虎口里把朕抢回来的!你们这帮只知道动嘴皮子的家伙,知道当时有多凶险吗?你们为朕、为朝廷做了什么实实在在的贡献?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朝臣面目可憎。他们除了用那些空洞的礼法规矩来束缚自己,还会什么?而卫铮呢?他为自己献上造纸之术,那“云章”工坊如今财源滚滚,内帑充实不少;他护送蔡邕,有始有终,彰显的是忠义;他写下《观刈麦》,显露出的是仁心;他在广成苑搏杀猛虎,救的是自己的命,还默默地将那“射虎”的威名让给了自己,保全了子的颜面!如此功劳,如此心意,封他一个中郎将,甚至让他做洛阳令,都不过分!现在不过想让他做个晋阳县令——这还是在一堆边郡缺员里挑出的相对好的——你们就在这里叽叽歪歪?
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与独断的冲动涌上刘宏心头。你们越是不看好,朕越是要重用!你们越是反对把好位置给他,朕偏要给他这个“最好”的(在现有选择里)!太原晋阳,州郡治所,就它了!让你们看看,朕要赏的人,谁也拦不住!
侍立一旁的蹇硕,将子眉宇间那压抑的怒意与眼中闪过的决绝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火候到了。该他这把“尖刀”出鞘,为陛下劈开这令人厌烦的争论,再将此事钉得牢牢的。
蹇硕猛地向前一步,站到了御阶最前方,他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压过令中嘈杂的议论:
“诸卿稍安勿躁,且听咱家一言……!”
殿内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权势煊赫、深得帝心的大宦官身上,不知他接下来要出何等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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