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三份引发轩然大波的答卷，被主考官亲自送入了禁宫，呈至御前。
延英殿内，灯烛煌煌。
武帝披着常服，仔细翻阅着那三份内容雷同的西南策论。
她看得极慢，手指偶尔在某个精辟的论断上轻轻一点。
良久，她放下试卷，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主考官，嘴角勾起玩味笑意：
“沈家……母子姑侄？倒是有点意思。”
主考官心头一凛，忙道：“陛下，科场舞弊，乃国朝大忌！此三份答卷内容高度重合，证据确凿，臣等以为……”
武帝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淡，“证据？卿是指观点相近，便是舞弊？
若有一位名师，教出三位高徒，同答一题，观点相近，莫非也是舞弊？”
主考官顿时语塞：“这……”
“观点可以传授，可以切磋。”武帝拿起沈章那份最为锋芒毕露的答卷，
指尖在“渐进改流”四字上敲了敲，
“但这字里行间的锐气，这份敢于直指‘羁縻首领权重’弊赌胆识，
还有这份……嗯，试图揣摩朕有意经略西南的心思，可不是能简单抄袭来的。”
她放下试卷，目光深邃：“此事，朕已知晓。你且退下，对外暂不必声张。”
主考官不敢多言，躬身退下，背后已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这态度，竟是未下定论，甚至……隐隐有回护之意？
次日早朝后，武帝果然未让群臣散去，只点了中书令李晏、门下侍李林、尚书右仆射张睿，以及两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一同前往延英殿议事。
待内侍将三份答卷传阅完毕，延英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此风断不可长！”白发苍苍的御史大夫王铮第一个站出来，声色俱厉，
“科场重地，讲究的是公平公正！沈家三人答卷如此雷同，若非舞弊，如何解释？
若对慈行径姑息纵容，日后人人效仿，父子兄弟师徒相互串通，科场规矩何在？
朝廷颜面何存！臣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王御史所言极是！”另一位御史立刻附和，“更何况其中还有女子参考！
女子本就不该涉足科场，如今竟还闹出舞弊嫌疑，更是罪加一等！
臣以为，当立即革去三人功名，永不录用，并追究其欺君之罪！”
“荒谬！”中书令李晏冷哼一声，“仅因观点相近便定罪舞弊，岂非儿戏？
依臣看，这恰恰明沈家家学渊源，教导有方！
母子姑侄平日切磋学问，观点自然相近。
难道非要她们为了避嫌，在考场上故意写出截然相反，或是荒谬的观点才算清白？
若如此，才是真正的不公！
陛下，臣以为，此三人策论，见识超群，尤其是这沈章这份锐气，实乃可造之材，不当因噎废食！”
他素来看重实干之才，对沈章在文华书肆的表现有所耳闻，看完策论心头升起几分惜才之情。
“李相此言差矣！”门下侍李林摇头，他更重规矩体统，“家学渊源是一回事，科场规矩是另一回事！
即便平日切磋，到了考场之上，也该懂得避嫌！
如此毫不避讳，答案如出一辙，将科场威严置于何地？
将其余苦心孤诣的举子置于何地？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臣以为，即便不严惩，也绝不可取中，当予以黜落，以正视听！”
“黜落？如此人才黜落，才是朝廷损失！”
“规矩败坏，要何人才！”
“你这是因失大！”
“你这是姑息养佞！”
几位重臣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延英殿内一时吵嚷如同市集。
武帝高踞御座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臣子们的争吵，手指轻轻摩挲着龙椅的扶手，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待到争论声稍歇，她才缓缓开口：
“众卿皆言之有理。科场规矩，不可废。栋梁之才，亦不可屈。”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三份答卷上：
“然，此事关键，在于她们是否‘事先串通’，而非观点是否‘雷同’。
众卿在此争论一日，可有真凭实据，证明她们串通了？”
殿内顿时一静。
证明串通？
这如何证明？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确实拿不出铁证。
“既然暂无实证，”武帝淡淡道，“那便给她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御史大夫王铮追问：“陛下，科场之事关乎国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让她们自证？”
武帝目光扫过众臣，“今科省试阅卷完毕后，加开殿试。
所有进士科及第者，皆需参与。
殿试当日，由朕亲自出题，朕亲自监考。
若是殿试不过者，一律不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加开殿试？
由陛下亲自出题监考？
门下侍李林最先反应过来，抚掌赞叹：
“加开殿试……这，陛下真是别出心裁！
如此一来，由陛下亲自出题，也就没有了考题泄露、舞弊的嫌疑。
在陛下威之下，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中书令李晏也露出赞许之色：“妙极！此法既保全了科场规矩，又不至于让真才实学者蒙冤。更显陛下求贤若渴、明察秋毫之心！”
“既然如此，那便速速拟旨。”武帝一锤定音，“待省试放榜后，即刻筹备殿试。”
一场因沈家而起的风波，竟引出了皇帝亲自主持殿试的旷古之举。
当这个消息传出时，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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