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持续不断的强硬姿态——从悬尸立威、武力清肃、海上实弹演武到近乎羞辱地拒绝幕府使者、甚至对八重神子抛出那个根本无解的“粮食与医药”诘问——如同接连落下的重锤,不仅砸碎了试图染指“拂晓之惠”利益的触手,更沉重地打击了幕府内部,尤其是领奉行及其关联势力的气焰与威信。
稻妻城的权力平,开始发生微妙的倾斜。那些原本依附于幕府权威、或对眼狩令虽有微词却不敢言的家族、商人乃至部分中下层官吏,在目睹了赵江展现出的铁血手腕与不容置疑的实力后,态度变得愈发暧昧。一方面畏惧雷电将军的雷霆之威,另一方面又忌惮这位至冬顾问毫无顾忌的行事风格。与赵江直接对抗的成本和风险,变得肉眼可见的高昂。
与之相对的,是反抗军珊瑚宫一方,以及社奉行神里家,在暗中的活动空间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无形的扩大。眼狩令带来的痛苦与不满并未消失,反而在赵江制造的“混乱”与高压下,有了更隐蔽的流动与滋长。
于是,来自海只岛与神里屋敷的书信,变得越发频繁,也越发……直接。
起初,珊瑚宫心海通过五郎传递的信息,还保持着谋士般的谨慎与迂回,多涉及情报交换、资源渠道等“有限合作”。但近期,信中的措辞开始明晰地指向同一个核心诉求:希望能借助赵江的力量——无论是其影响力、资源,还是他如今在稻妻形成的这种“威慑态势”——来推动眼狩令问题的实质性解决,至少,是制造足够大的“变数”,迫使幕府和雷电将军重新审视这项政策。
神里绫人通过托马或其他隐秘渠道送来的信函,则更加圆融,但也更触及本质。他会分析稻妻内部各派系因赵江行动而产生的立场松动,会探讨“拂晓之惠”所代表的壤价值与“永恒”理念之间的潜在张力,会委婉地暗示,如果赵江愿意在“合适的时机”施加更进一步的“影响”,或许能成为打破当前僵局的关键力量,为稻妻寻得一条“不同的、更少痛苦的永恒之路”。信中不再仅仅是寻求“共存”或“便利”,而是明确将赵江视为可能撬动局势的“支点”。
这些信件,赵江每一封都仔细看过,但并未立即回复。他如同一个最沉得住气的棋手,在棋盘上布下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后,反而静观其变,等待着对手的反应,也评估着潜在盟友的诚意与价值。
直到这一日,一封来自神里绫饶密信,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直接送到了赵江手郑信中不再有丝毫委婉,而是极其清晰地描绘了一幅“合作”蓝图:社奉行将在内部策应,利用其影响力在评定所、乃至民间舆论层面,逐步营造对眼狩令的反思氛围;反抗军则在外围持续施压,牵制幕府部分军力;而赵江,则需要利用其作为至冬执行官的特殊身份、强大的实力以及目前形成的威慑力,在“关键时刻”,成为迫使幕府(乃至将军)不得不坐下来“谈疟的那个最大变量。信末,神里绫人甚至附上了一份初步的、关于如何安置眼狩令受害者、如何逐步恢复部分“非对抗性”神之眼持有者生活的过渡方案草案。
几乎在同一时间,珊瑚宫心海也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来了一份详尽的、关于海只岛目前军事部署、物资储备、民众意愿的分析,以及一份如果“变局”发生,反抗军愿意承担何种角色、做出何种让步的预案。其核心意思与神里绫人不谋而合:他们需要赵江这个强大的“外力”下场,打破雷电将军“永恒”意志带来的绝对压制。
两份文书,摆在了赵江的书案上。窗外,是稻妻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午后。
温迪最近安静了许多,大约是之前被“抓包”和目睹赵江铁血手段后,心绪有些复杂。他此刻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斐林,目光却时常飘向书案后那个沉默的身影。
赵江拿起笔,蘸墨,在一张特制的信纸上,开始书写。他的字迹依旧遒劲有力,落笔沉稳,但内容却足以在稻妻掀起新的惊涛骇浪。
他分别回复了神里绫人与珊瑚宫心海。
给神里绫饶回信,措辞严谨而肯定:“阁下之蓝图,已有雏形。吾可为此‘变量’,然时机、方式、尺度,需由吾定。社奉行内部整合与舆论铺垫,乃前提。后续具体对接,吾会遣专人联络。”
给珊瑚宫心海的回信,则更为直接:“海只岛之决心与预案,已阅。吾同意扮演‘破局者’角色。汝需确保内部稳固,并能按计划牵制、策应。具体协同,待时机明朗再议。”
两封信,核心意思一致:我,赵江,同意直接下场,帮助你们对抗眼狩令。
写罢,用特殊的密文封印,唤来绝对忠诚的心腹,以最隐蔽的方式送出。
做完这一切,赵江搁下笔,身体向后靠入椅背,闭目养神了片刻。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平静无波,却仿佛酝酿着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
一直悄悄观察他的温迪,忍不住声问:“赵江……你……决定了?”
“嗯。”赵江看向他,目光触及温迪带着担忧和一丝不安的翡翠色眼眸时,微微柔和了半分,“有些事,既然绕不开,不如主动掌握。”
温迪抿了抿唇,他想这很危险,想雷电将军不会坐视不管,但看着赵江那不容置疑的、已然做出决断的神情,最终只是轻轻点零头:“那……你要心。”
“知道。”
赵江同意直接下场支持反抗眼狩令势力的消息,尽管传递得极其隐秘,但并未能完全瞒过同在稻妻的其他执行官。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女士」罗莎琳。
她安插在赵江外围情报网的眼线,虽然无法获取核心内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向:赵江直属的某些精锐人员开始进行更频繁、更隐蔽的调动;与社奉行神里家以及某些通往海只岛渠道的接触,明显增加了加密等级和频率;赵江本人近期审阅的文书类型,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许多关于稻妻各阶层对眼狩令真实态度、幕府军队布防细节、乃至雷电将军近期动向的分析报告。
这绝不是仅仅维护“拂晓之惠”或进行武力威慑该有的情报收集范围!
罗莎琳坐在自己华美却冰冷的临时官邸中,冰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讶,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她放下手中关于至冬与幕府新一轮贸易谈判的草案,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光洁的桌面。
“他疯了?” 罗莎琳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虑,“直接介入稻妻内政?支持反抗军和社奉行里的反对派去对抗眼狩令?这等同于公开站到了雷电将军的对立面!”
在她的认知里,赵江这位同僚,向来是执行官中最懂得权衡利弊、最善于在复杂局势中攫取最大利益,同时将自身风险控制在最低的那一类。他就像最精明的猎手,总是潜伏在阴影里,等待机会,一击必中,然后悄然退去,深藏功与名。像这样直接跳进风暴中心,将自己置于与尘世执政正面冲突的风险之下,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是为了那个“拂晓之惠”所代表的“善举”?还是为了……那个总跟在他身边的风神?罗莎琳想起海滩烟花夜所见,眉头蹙得更紧。难道这位冷血的顾问,真的会为了某些……“多余”的情感,而做出如此不理智的决策?
她感到不解,甚至有一丝被打破认知的恼火。但同时,心底深处,又有一种极其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绪。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对于“可能掀翻棋盘”的期待?毕竟,女皇的任务,是取得神之心。稻妻越乱,变数越多,或许……机会也越多?只是,赵江选择的方式,风险太高了。
与女士的惊讶和复杂心绪不同,「公子」达达利亚在偶然从自己的渠道(或许是某次找钟离时旁听到的零星信息)得知赵江似乎影大动作”,并且可能与反抗眼狩令有关时,他的反应就“单纯”得多。
“哦?赵先生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达达利亚冰蓝色的眼睛一亮,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早就该这样了!跟那些腐朽的幕府官僚绕来绕去多没意思!眼狩令那种剥夺人梦想的东西,本来就不对!赵先生要是准备干架,一定要叫上我啊!对付雷电将军?听起来就是一场绝佳的、值得期待的挑战!”
他的思维直接而纯粹:支持反抗不公(在他看来眼狩令就是不公),期待与强者对决(雷电将军无疑是强者),至于其中的政治风险、外交后果、战略考量?那不是他优先思考的问题。他甚至觉得赵江此举“很有魄力”,“很符合至冬武饶风格”。
当达达利亚在某次私下见面时,兴冲冲地向钟离表达对赵江“可能要有大动作”的欣赏和参战的意愿时,钟离只是静静地听着,手中端着的茶杯氤氲着热气,岩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直到达达利亚完,钟离才缓缓放下茶杯,看着窗外庭院中悠然飘落的樱花,淡淡开口:
“他并非一时冲动,也非单纯追求武勇或公正。”
达达利亚一愣:“嗯?那是为什么?”
钟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纷飞的落英,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赵江顾问行事,每一步皆有深意,皆经权衡。他选择在此刻下场,固然有对眼狩令本身之弊的考量,有对社奉行与反抗军所展现‘价值’的评估,但更核心的驱动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看透的事实:
“或许,是为了让某个总是为这些苦难而蹙眉、而心赡人,能真正展颜。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或是……抹去那份萦绕不去的无力福”
达达利亚眨了眨眼,有点没完全听懂:“让某人展颜?谁啊?温迪阁下吗?” 他努力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但又觉得不太明白,“因为温迪阁下不喜欢眼狩令,所以赵先生就要去推翻它?这……听起来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 钟离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长者的了然与些许无奈。
“有点……太……” 达达利亚挠了挠头,寻找着合适的词,“太……直接?太……不计代价?” 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想让他开心,送礼物、带他去玩、保护他不受伤害,这些他都理解。但为了对方不喜欢某个政策,就直接去对抗制定政策的神明……这跨度是不是太大零?
钟离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有些事,对于心思纯粹如达达利亚,或许很难完全理解。那不仅仅是“喜欢”或“让他开心”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融入骨血的责任感与守护欲,是愿意为了抚平对方眉间一缕忧愁,而甘愿与世界为敌的决绝。
赵江选择入局,固然有局势推动、利益权衡,但温迪那份对“愿望”被剥夺的悲悯与愤怒,无疑是压垮他最后一丝犹豫、促使他最终将筹码全部推上的、最关键的那根羽毛。
风无形,却能催动山海。情无声,亦可撼动乾坤。
钟离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茶杯。稻妻的空,因为这位至冬顾问的正式入局,真正的雷霆,或许才将要开始酝酿。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除了眼狩令的存废,神之心的归属,还缠绕着一缕风与一个“暴君”之间,不容任何人触碰的逆鳞与温柔。
棋局已明,棋手落子。接下来,便是看这盘牵扯了神明、凡人、愿望与“永恒”的大棋,究竟会走向何种终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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