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谷的夜，比外界更加深沉。
狼王陨落的轰鸣与黑雾散尽后，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那片被剑气洪流犁过的冰原，焦黑而平整，仿佛大地的一道丑陋伤疤。
楚拄着焚剑，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残碑血脉之力。黑色的火焰虽已熄灭，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依旧在他血管里残留着一丝灼痕，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控有多么接近深渊。
“哥，你脸色好白。”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她从风清雪的怀中挣脱，步跑到楚身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看着她澄澈的大眼睛，心中那块因杀戮而结冰的地方，似乎融化了一角。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没事，哥哥不累。”
“还没事，”叶孤舟凑了过来，瞥了一眼狼王消融的地方，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凝重，“刚才那一下，你体内的残碑血脉差点暴走。子，你刚才……是不是想把我们也一起烧了？”
楚沉默了。他无法否认。那一刻，被狼王激起的滔杀意与残碑血脉的毁灭本能在他体内共鸣，他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控。若非最后关头想起了风清雪的话，想起了守护的执念，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事了。”他低声，将焚剑插入雪地，以稳固心神。
风清雪走到他面前，将那半块玉珏重新挂回他腰间。玉珏的温润触感，仿佛带着一丝清凉，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
“刚才，谢谢你。”楚看着她，真诚地道。
风清雪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里映着血月的光：“无需谢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楚的心上。他最讨厌的是什么？是那些为了长生不择手段，视众生为刍狗的疯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以牙还牙，却差点也踏入了那条不归路。
“走吧。”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背起棠，“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雪魄莲。棠的毒，拖不起了。”
三人不再多言，辨明方向，继续向风雪谷的深处进发。
然而，他们不知道，狼王的死，只是一个开始。那句充满怨毒的诅咒，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以一种他们无法察觉的方式，迅速扩散开来。
风雪谷的深处，是一片更为诡异的区域。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腥气味。地面上的积雪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被无数鲜血浸染。四周的冰壁上，时不时有幽绿色的光芒闪烁，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这里的怨气，比外面浓了十倍不止。”叶孤舟的引魂杖微微颤抖，杖头的骷髅头眼中，红光大盛，“我感觉……有无数怨魂，在这里哭泣。”
楚也感觉到了。这里的阴冷，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寒冷，更是一种直刺神魂的精神压迫。他胸口的残碑印记，也开始隐隐发烫，似乎在回应着簇的某种邪恶力量。
“大家心，”楚压低声音，“这里很不对劲。”
话音刚落，前方的暗红色雪地中，毫无征兆地升起一道道黑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不同于之前狼王喷出的蚀魂瘴，它们更加浓郁，更加粘稠，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桀桀桀……真是美味啊……”
一个尖细、阴冷，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从雾气人形中传出。随着声音，雾气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身穿幽冥教黑袍的修士，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眼睛。他的修为，赫然也是元婴初期！
“一个……两个……”叶孤舟的声音有些发干，“不对，这雾气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
话音未落，那黑袍修士周围的雾气中，不断有新的面孔浮现、消散，仿佛有无数亡魂被他拘禁在此，为他所用！
“楚，你的气怨是不错，竟能找到我这‘百鬼噬魂阵’的阵眼。”那黑袍修士发出桀桀的怪笑，“交出那个女孩，再把你身上的‘长生印’献给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用不着了。”楚冷冷地看着他，“你的阵法，对我没用。”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胸口的残碑印记，对这些怨魂之气有着然的克制与吞噬之力。这所谓的百鬼噬魂阵，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顿送上门来的大餐。
“哦？”黑袍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加浓郁的残忍，“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但你知道吗？这阵法，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他猛地一挥手！
“百鬼噬心！”
霎时间，周围无穷无尽的怨魂面孔，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啸！一道道无形的音波，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向楚、风清雪、叶孤舟和棠的神魂！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直接攻击神魂，无视肉身防御！
“心！”叶孤舟最先反应过来，引魂杖瞬间插在地上，厉喝道，“幽冥退散，万魂辟易！”
他以自身为引，催动引魂杖，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净化之力，形成一个淡薄的白色光罩，护住四人。无数怨魂尖啸着撞在光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摇曳，竟有崩溃之势！
“叶兄，撑不住的！”风清雪脸色凝重，双手合十，口中梵音阵阵，“大雷音寺，金刚降魔，护！”
金色佛印从而降，与叶孤舟的白色光罩重叠，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竟然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更加坚固的守护屏障，暂时挡住了这波神魂攻击。
“你们……挡得住一时，挡不了一世！”黑袍修士狞笑着，双手结印，“幽冥教主在上，赐我力量！百万怨魂，听我号令，化为我身，噬其心魂！”
他猛地将自己的一滴精血，滴入脚下的阵法中心！
嗡——！
整个百鬼噬魂阵瞬间亮起，无数怨魂仿佛吃了大补药一般，气息暴涨！它们不再攻击屏障，而是开始疯狂地融合！
一个由亿万怨魂强行糅合而成的、高达十丈的巨大鬼影，在阵法中央缓缓站起！它没有固定的五官，浑身流淌着黑雾，散发出的神魂威压，竟赫然达到了化神期！
“化神期……”叶孤舟骇然失色，“这幽冥教的杂碎，竟然能操控如此多的怨魂，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
巨大鬼影一出现，那股精神威压如同山崩海啸，直扑而来！
“噗！”
风清雪和叶孤舟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合力撑起的屏障，在这股威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寸寸碎裂！
“哥！”棠发出一声惊叫，她最是敏感，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眼前阵阵发黑！
“棠！”楚目眦欲裂，他一把将棠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股神魂冲击。残碑血脉的力量自动运转，形成一层黑色的光膜，护住了怀中虚弱的棠。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眩晕。对方的攻击，太诡异，太霸道了！
“放弃吧，子！”巨大鬼影的声音如同洪钟，“把女孩和你的印记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
“休想！”楚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知道，一旦棠落入他们手中，下场绝对比死更凄惨。
他体内的残碑血脉，在这股外力的刺激和守护的执念下，再次沸腾起来！毁灭与守护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冲撞，让他痛苦不堪！
他仿佛又看到了狼王死前的诅咒，看到了无数冤魂的咆哮，看到了自己双手沾满鲜血，变成了一个只知杀戮的魔头！
“不……我不能……”楚抱着头，痛苦地大吼，“我不是怪物！”
“哥哥……”棠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泪水无声滑落。
看到妹妹的眼泪，楚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他即将被心魔吞噬，彻底堕入疯狂的瞬间，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楚，守住你的心。”
是风清雪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纯净无暇的生机，从腰间的玉珏传来，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入他的神魂！
这股力量，不带任何杀伐之气，只有慈悲与宁静。它像一汪清泉，浇熄了楚心中燃烧的戾火，抚平了那股毁灭的冲动。
楚浑身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他明白了！
残碑血脉的力量，本身并无正邪，正邪在于使用它的人！它可以用来毁灭，也可以用来守护！之前他之所以失控，是因为他被杀意和负面情绪引导，走上了歧路！
真正的“破界”，不是破除世界的规则，而是破除内心的魔障！
“多谢。”楚在心中默念，随即，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将棠交给风清雪，站直了身体，直面那巨大的怨魂鬼影。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破界’，是如何守护的！”
他没有再催动残碑血脉的毁灭之力，而是将其收敛于一点，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
“焚，第二式……净世！”
他一剑刺出！
没有惊动地的爆炸，没有毁灭地的威势。
那一剑，朴实无华，却仿佛带着净化一切的伟力！
赤金与墨黑的火焰交织的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没有攻击巨大鬼影的本体，而是精准地点在了它身上溢出的一缕缕怨魂黑气之上！
“滋啦——！”
如同滚油泼水，那逸散的黑气，竟被这一剑凭空净化、蒸发！
巨大鬼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它发现，自己的力量源泉，正在被对方一点点地“偷走”！
“这……这是什么法术？！”鬼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斩！”
楚一剑接着一剑，每一剑都精准无比，不求杀伤，只求解构！他将残碑血脉的吞噬与解析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将这由无数怨魂强行糅合而成的怪物，一点点地分解、净化！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道心的较量！
楚以守护之心为引，以破界之力为刃，斩断的不是对方的肉体，而是对方的恶意与邪念！
巨大鬼影在“净世”剑招下，身躯迅速变得透明，最终“砰”的一声，彻底消散在风雪中，只留下一颗指甲盖大的、散发着微光的珠子，掉落在地。
阵法，破了。
黑袍修士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骇然与不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饶力量，会如此诡异，既能毁灭，又能净化！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他失声尖剑
楚没有回答他。他走上前，捡起那颗珠子，又看了一眼重赡风清雪和叶孤舟，以及吓得面色惨白的棠。
他知道，这一战，他们赢了，但代价同样惨重。
而幽冥教，也只是撕开了他们计划的一角。
那颗珠子，是阵眼的精华。楚知道，只要带着它，就能找到幽冥教在这片区域的真正巢穴，找到关于棠身上秘密的答案。
只是，他也清楚，从他选择以守护之心驾驭破界之力的这一刻起，他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与长生殿，与整个九荒的宿命棋局，已经彻底绑定。
而他，将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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