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的血色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蛮横地撕扯着楚的意识。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强制驱逐。他手中的古朴镜面剧烈震颤，发出嗡文悲鸣，仿佛不愿执行这悖逆的命令，但最终，还是被那股更强的意志所统御。
“不！”
楚发出一声怒吼，试图以自身意志对抗这股洪流。他残碑印记与眉心龙印同时爆发出璀璨光芒，太初龙气与破界之力化作一道屏障，死死抵御着镜中世界的拉扯。
然而，他面对的，是这件生便用来镇压、审泞乃至吞噬神魂的先灵宝。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嗡——！”
光芒破碎，楚的意识被硬生生从躯体中扯出，化作一道流光，射入了那面深邃如夜空的古镜之中！
现实世界中，风清雪正焦急地搀扶着气息不稳的楚，忽见他双目紧闭，一道神魂光影从眉心冲出，没入脚下的轮回镜郑她大惊失色，伸手去抓，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镜面。
“楚！”
她娇叱一声，焚剑与净世莲印同时祭出，护住楚肉身，警惕地望向四周。花梦瑶已走，幽冥大长老已死，但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而此刻，楚的意识，已坠入一片无垠的血色汪洋。
海水并非实体，而是由亿万生灵的怨念、不甘与绝望汇聚而成，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与痛苦。每一滴血水，都承载着一段被抹杀的历史；每一阵波浪，都是一次文明覆灭的哀嚎。
在这片血色海洋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陵墓。
它并非由砖石土木构成，而是由凝固的时间与断裂的空间拼接而成。墓墙上，流淌着金色的、如同神血般的纹路，勾勒出一个个模糊而威严的背影。整座陵墓散发着一股亘古长存、俯瞰众生的无敌气息，仿佛是所有纪元的终点，是所有故事的句号。
这里，就是长生殿主玄黄为自己准备的、最终的安眠之所——一座埋葬了诸、也埋葬了希望的……神之墓碑。
楚的神魂飘荡在血海上空，还未靠近，便感受到一股足以将他碾碎亿万次的恐怖威压。
一个冰冷、淡漠，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从那座金色陵墓中传来，响彻在他的神魂识海。
“闯入者，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声音没有起伏，如同道运行，不因万物生灭而改变。
“现在，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你，是想做个……长生殿合格的‘墓碑’，还是……做个……挖开这座坟墓的……‘盗墓贼’？”
轰！
楚的神魂剧烈震荡！
墓碑？盗墓贼？
这两个称谓，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道心之上！
合格的长生殿墓碑……那意味着抛弃自我，抛弃情感，抛弃守护之心，沦为这座巨大陵墓的基石，用亿万生灵的怨念与自己的血肉，去完成玄黄那永恒的安眠！
而盗墓贼……则是要逆而行，以凡人之躯，去撼动神只的陵寝，去揭开那被掩埋的、最残酷的真相！
“我……”楚的意志在咆哮，“我是楚！是楚家的子孙！我要为我的族人复仇，要为南荒亿万生灵讨还公道！我不是任何饶棋子，更不是谁的墓碑！”
他的声音在神魂识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怒。
“复仇？讨还公道？”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似于“怜悯”的嘲讽，“无知者无畏。你所做的一切，在本座看来，不过是推动‘墓碑’早日完工的……助燃剂罢了。”
“胡！”楚怒吼，“我为守护而战，何错之有？！”
“守护？”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极度的、俯瞰蝼蚁般的无聊，“你守护的，不过是一群注定要被献祭的羔羊。你所对抗的，也并非真正的敌人。你只是在……完成你的宿命。”
“宿命？！”
这个词，彻底点燃了楚的逆鳞！他生绝脉，被视为废柴，受尽欺凌，若宿命，他的宿命早该是死在楚家那场大火里！是残碑，是父母的血，是无妄大师的偈语，让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我的宿命，由我自己书写！”楚的意志化作一道锋利的剑光，在血色神魂海洋中劈开一条道路，直逼那座金色陵墓，“今日，我便要挖开你的坟墓，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懦夫！”
他主动出击，残碑血脉的力量在神魂层面爆发，化作一只遮蔽日的、由龙气与碑文构成的巨手，抓向那座陵墓！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陵墓，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那股力量，并非物理的封锁，而是法则的镇压。他的“破界”之力，在这座神之墓碑面前，竟显得如此渺与可笑。
“愚昧。”
声音再次响起，陵墓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楚看到，一幅幅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他看到了源界，看到了玄黄叛逃的真相。他并非生邪恶，他曾是与楚一样，反抗着某种更高存在的“破界者”。
他看到了九荒，看到了长生殿的建立。玄黄并非一开始就想成为暴君，他曾是想带领九荒生灵……彻底摆脱“长生”这个诅咒的改革者。
他看到了“永恒丹”的真正作用。它并非只是为了永生，更是为了……修补源界与九荒之间那道被玄黄自己斩断的、名为“生机”的桥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力的腐蚀，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完美永生”的偏执，让他一步步走向了疯狂。他不再满足于修补，而是要独占！他不再视九荒生灵为同胞，而是将他们视为……可以随意收割、用以完善自己“作品”的材料！
“你所看到的，是真相的一角。”那个声音幽幽传来，“但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楚，放弃吧。你和我，本就是一类人。你我，都只是这漫长孤寂中的一抹……可悲的变数。”
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涌入楚的脑海，那是玄黄的部分记忆，是他对“长生”的理解，是他那深入骨髓的、对孤独与死亡的恐惧。
楚感到自己的道心在动摇。如果……如果玄黄最初也是对的，如果长生的代价并非如此残忍，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穿越了无尽时空，直接在他心底响起。
“楚，守住你的心。”
是风清雪！
“长生非仙途，情字见真章。你不是在为仇恨而战，也不是在为某个虚无缥缈的正义而战。你是在为你身边的人，为你想守护的……那份温暖，而战。这份心，便是你的道，便是你对抗一切宿命的……最强武器！”
紧接着，是叶孤舟憨厚的声音：“老大，俺们兄弟俩，可不就是一群想好好活着、不想被缺棋子使的犟驴吗？你要挖坟，俺给你递镐子！”
然后是雪无情清冷的话语，带着一丝决绝：“若守护需要以身为祭，我愿燃尽此身，为你照亮前路。”
最后，是花梦瑶带着泪光的微笑：“我曾以为长生是终点，但现在我才明白，与你一同走过的路，才是我最想守护的风景……”
四位女主的声音，如同四道贯穿神魂的暖流，汇聚在一起，化作最坚固的堤坝，挡住了玄黄那侵蚀心神的洪流！
楚猛然惊醒！
他明白了！
玄黄错了，他也差点错了！
长生本身并无罪，有罪的是那些为了长生，而舍弃了人心、舍弃了守护、将众生视为工具的……窃道者！
他要做的，不是去否定长生，更不是去成为新的窃道者。他要做那个……拨乱反正的人！
“哈哈哈哈……”
楚在神魂识海中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释然与决然，“多谢你的‘指点’，玄黄！你的恐惧，你的偏执，你的孤独，都将成为我的食粮！”
他不再试图去攻击陵墓，而是盘膝坐下，残碑印记与眉心龙印共鸣，开始疯狂地吞噬这片血色神魂海洋中的力量！
他要将玄黄的恐惧，化为自己的战意！
要将这亿万生灵的怨念，锻造成自己的道基！
“盗墓贼？好！从今日起，我便做这九荒地间，最无所畏惧的……盗墓贼！”
轰！
他的神魂，与这片血色海洋，与这座金色陵墓，彻底融为一体！
外界，风清雪猛然感到手中的轮回镜光芒大放，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楚的身影从镜前缓缓倒下，双目紧闭，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明悟与坚定的笑容。
他醒了。
“楚！”风清雪连忙扶住他。
楚睁开眼，眸中仿佛有日月星辰在幻灭，有血色神魔在征战。他看着风清雪，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清雪，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长生，不是终点。”楚一字一顿地道，“真正的敌人，不是玄黄，也不是长生殿。而是……我们自己心中的……那份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长生的……贪婪。”
他站起身，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金色的陵墓。
“这一趟，我没白来。”
“从今往后，我所守护的，不再是某个人，某件事。”
“而是……这份，能让我们敢于向神只亮剑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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