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尘不染的黑色军靴踏出阴影边缘，接着是笔挺的墨色军裤，最后，整个人完全暴露在控制室的灯光下。
凯洛斯脸上的平静、疏离，还有那层冰冷的愤怒，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般彻底崩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看到了宇宙中最不可能出现的幽灵。
“秦……秦念？！”
他喊出记忆中的那个名字，声音干涩嘶哑。凯洛斯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重重撞上身后的控制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那只机械义眼陷入了疯狂的闪烁。
扫描，比对，再扫描，再比对。义眼投射出的微光在秦念周身游走，试图找出全息投影、生物伪装或任何欺骗技术的破绽。
“识别……匹配度99.998%，生命体征确认……能量特征……异常，无法归类……”冰冷的分析结果投射到凯洛斯的视网膜上，只加剧他的震惊。
“静寂点……”凯洛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询问，“那地方，连最先进的光学观测都会扭曲，量子通讯都会被吞噬，你怎么可能出得来？！”
秦念缓步走到控制室中央，在齐岁身侧站定，目光平静地迎上凯洛斯惊疑不定的注视。他的军装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醒目的标志。
从进入控制室就保持沉默的夜莺，见到秦念现身，立刻行了一个简洁的军礼，随后恢复雕像般的静立。
“没有那么复杂。”秦念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铁锈星的气，如果这颗死寂的星球还有气可言的话，“他们求我回来的。”
他们——两个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凯洛斯瞬间明白，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就是那个由李斯特、杨文渊、以及所有曾将秦念打成星际战犯，送入静寂点的势力所代表的联军高层，是那些他深深不信任的大人物。
局势到底是崩坏到何等程度，才迫使联军不得不释放并请求这柄曾被他们亲手封印的宇宙凶刃？
秦念很满意这位老熟人震惊的模样，这确实取悦到了他。但这不代表他会轻易揭过刚才发生的事情。
“重新介绍一遍。”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清晰回荡，“本人秦念，你眼前这位齐统帅的副官，亦是此次谈判的负责人之一。凯洛斯，你似乎对我的长官缺乏信任，甚至……动了手？”
凯洛斯对秦念的恐惧，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没有多少人知晓，在那场历史上着名的永恒战争开启之前，这位维拉尼首领曾不过是一介死刑犯。他为了寻求一条生路，他自愿成为了一个人类才的实验体。
所有曾有幸成为秦念实验体并存活下来的生命，无论种族，无论强弱，都拥有一个共同点。在躯体改造的漫长折磨后，他们对这个饶恐惧早就铭刻进灵魂深处。
凯洛斯仿佛又被拖回了那段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记忆，他下意识抗拒地摇头：“不……我这是……”
秦念莹蓝色的眼眸骤然暗沉下来，恶意翻涌，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纹丝未动，仅仅是向前踏出一步，就让凯洛斯产生了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的错觉。
“如果无法进行友好协商，难道你想让我动用一些特殊手段？”他的嗓音轻了下来，“相信我，凯洛斯，你不会喜欢的。”
眼见着谈判即将转变为单方面，齐岁伸出手，轻轻按在秦念握刀的手背上。
“谈判为主。”
他直视着那双莹蓝色的眼睛，声音不高。
凯洛斯几乎停止了呼吸。六十多年过去，他仍无法摆脱对那个恶魔的恐惧，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实验体。
借着身体的遮挡，他右手的机械手指悄然探向控制台上一个暗红色的紧急按钮。
他会让齐岁和夜莺进入核心区域，自然留有反制手段。如今虽然多了个秦念……但到底，秦念也是人类，应当不会有事。
“如果他没有动作的话，”秦念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控制台，“当然可以。”
凯洛斯的手指在距离按钮仅剩一厘米时骤然僵住。不需要太多思考时间，他立刻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将双手平摊举起，完全置于秦念的视线范围内。
永恒战争期间他带着族人游离于战火之外，就是为了避开秦念。曾经不敢赌，现在更不敢赌。
见对方收起了心思，秦念瞬间收敛了所有杀意，唇角扬起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态度骤然软化。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凯洛斯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毕竟你刚刚也这样招待了我的长官。”
他将放在刀柄上的手收回，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我们人类讲究礼尚往来。你怎么对待我们，我就怎么对待你，这很公平。”
因为过去的特殊关系，威胁这招确实管用，但需要适可而止。将凯洛斯逼到绝境导致两败俱伤，绝非明智之举。秦念一上来就激化矛盾，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套把戏秦念和齐岁在联盟内部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凯洛斯强迫自己平复呼吸，站直身躯，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气势早就弱了三分。
他的机械义眼死死锁定秦念：“这场谈判要怎么继续？就算你回来了，又能改变什么？零素是我们的命脉，我们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秦念的目光掠过凯洛斯，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投向墙壁上那幅实时星图，以及星图中，正被不祥阴影缓缓侵蚀的恒星光芒。
“一个地球时。”秦念。
“什么？”凯洛斯眉头紧锁。
“智械在勒斯坦星球的行动，让你们误以为计划得逞。但它们的七支快速搜索舰队已完成对星系外缘的扇形扫描。基于你们过往活动轨迹的算法预测，主力部队将锁定这片区域并展开合围……”
他抬起手，虚指星图上几个极不起眼的光点：“最多还有一个地球时，你的把戏就骗不过盖亚了。”
实际上还要更快，因为秦念他们的到来，让盖亚提前确定了维拉尼流浪者的行踪。
这番话语没有丝毫恐吓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凯洛斯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可能性。
凯洛斯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的情报网虽也捕捉到零星异常信号，但远没有秦念这般精确，这般笃定。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秦念继续道，目光重新落回凯洛斯脸上，“卡斯塔尔已牵制住智械绝大部分正面舰队，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没有我们协助，你们会死在这里，和这些宝贵的资源一起，变成智械数据库里一条冰冷的记录。”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所的一切，这都无所谓。”
他摊开双手，脸上的微笑在凯洛斯眼中毛骨悚然。齐岁原本抿平的唇角微微上扬，他完全明白自己这位副官的用意。
时间拖延的差不多了。
齐岁转向夜莺：“德安力，情报到手了吗？”
德安力？
凯洛斯一怔。为什么会对一个明显是女性的人叫出一个男性的名字？
夜莺微微偏头，仿佛在聆听某种无形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冰冷质感的声音毫无波动地响起：
“巨人眼星系，铁锈星同步轨道，废弃‘开拓者三号’空间站，坐标x-778，Y-332，Z-099。”
“锈蚀星云内部，伪装成彗星残骸的移动存储舱，坐标……”
“葬星环星系……”
随着一个个坐标被清晰报出，凯洛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些零素隐藏地点他从未记录在任何网络系统中，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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