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怔忡间，丹辰子已打发走了另外几位似还想与他攀谈的道人，踱着方步来到我面前。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轻松笑意，用拂尘柄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膀：喂，子，发什么呆呢？走吧，带你去瞧瞧咱们的窝！
他这声咱们叫得极为自然，让我微微一愣。我赶忙跟上，他背着手，走得并不快，更像是闲逛赏景，而非引路。
啧，别苦着一张脸了，他甚至有闲心顺手从路边的果树上摘了个不知名的红果，在道袍上蹭了蹭就咔嚓咬了一口，汁水淋漓也不在乎，玉衡师兄那人就那样，一辈子绷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八百吊钱。
开阳师兄嗓门大，心眼倒不坏，就是脑子…咳！比较耿直。他冲我挤挤眼，毫无在背后议论师兄的自觉，甭搭理他们，塌下来有云渺师兄顶着，再不济，还有我这个高个子呢。
听他这么一，我就对上号了，那个瘦削老道就是玉衡长老，那个大嗓门是开阳道长。
他这番话的浑不在意，却奇异地让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起来，他咽下果肉，回头瞥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的好奇，你子胆子是真肥啊。皇宫大内，闯就闯？还顺了人家宝贝，挨了真人一巴掌居然还能囫囵个跑到这儿？有点意思。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苦笑。
谈话间，已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坳。丹辰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竹篱笆院门：喏，到了。丹院到了，名字也没有，不过就是个破药院子。
院子确实极大，但与其是道观丹院，不如更像是个被精心经营又略带混乱的药园兼作坊。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见缝插针地生长着，姹紫嫣红，药香扑鼻。角落堆着山似的、晾晒到一半的药材，几只胖乎乎的白兔竟不怕人，在其中蹦跳啃食。
另一侧，石臼、药碾、铜秤、陶罐散落一地，旁边还有个半人高的紫铜丹炉，炉底灰烬尚温，炉身却沾着些泥点，仿佛刚被主人从哪个角落拖出来用完就没再打理。
院中仅有三间屋舍，主屋稍大，门窗敞开着，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书卷和药材；旁边两间屋则十分低矮朴素。
丹辰子随手指了指其中一间屋：那儿，以后归你了。被褥什么的自己去找道童要，就我让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对了，晚上可能有几只馋嘴的猿猴来偷吃窗台上的灵芝，别吓着它们，也别让它们吃太多，那玩意儿大补，吃多了它们上火。
我看着这充满野趣生机又杂乱无章的院子，再想想青云殿的庄严肃穆，恍如隔世。迟疑了一下，我还是问道：道长，那我日后需要做些什么？劈柴挑水，或是打理这些药圃？
丹辰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正试图把一根啃干净的果核精准弹进远处的废料筐，结果砸到了一只白兔的屁股，惹得那兔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跳了几部，继续吃东西，闻言回头，夸张地一摊手：可别！你可千万别给我帮忙！
他指着那些药草：这些宝贝疙瘩，哪棵喜阴哪棵喜阳，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断肥，除了我谁碰它们跟谁急！上次清风那子好心帮我除杂草，差点把我一棵百年生的幽昙花当野蒿子拔了，气得我后来都不敢让他进门！
他又指着那堆器具：这些家伙什儿，我更不让人碰了，分量差一丝，火候弱一点，一炉好丹就废了！至于劈柴挑水？他指了指屋檐下巧妙地架设着的竹管，清泉汩汩流入一个大缸，后山有泉眼，水会自己来的。又指了指墙边码放整齐的柴垛，山里枯枝多得是，时不时就有灵猿的捡来送到这里，它们可比你会挑柴火。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难得认真零：我留你下来，不是缺个干杂活的。那群老古板座下徒子徒孙一大堆，整吵吵嚷嚷的，烦得很。我这儿就挺好，清静。瞧见你，觉得投缘，找个伴儿话，省得我那些新炼成的丹药老是找不到人试…呃，不是，是找不到人分享喜悦！他迅速改口，但眼里狡黠的笑意却藏不住。
当晚，有道童送来简单的素斋：一碗米粥，几样清淡菜。丹辰子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着自己那碗，一边眼巴巴看着我的：你那份腌笋丝好像比我的多点儿？要不咱俩换换？
饭后，他把我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开始替我把脉。他的手指搭在我腕间，时而轻按，时而重取，眉头先是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啧啧有声：哎呀呀，这掌力，阴毒刁钻，麻烦麻烦！
我心里一紧：道长，是不是没救了？
他立刻瞪我一眼：呸呸呸！童言无忌！在贫道这儿，只有不想救的，没有救不活的！但他随即又垮下脸，哭丧着，就是救你的成本太高了啊！得用我的九阳融雪丹化去阴毒，再用五行散修补心脉，还得佐以石髓液导引药力，这些宝贝玩意儿，我攒了几十年才攒了那么一点点，给你子用，我心肝脾肺肾都疼啊！
看他那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模样，演技浮夸得令人发指。我犹豫片刻，想起清风道长他心思深沉，又想起那本《葬海异物志》连陈永年神医都感兴趣，便试探着从怀中取出那本古籍，轻轻放在石桌上：道长，晚辈身无长物，唯有这本师傅给我的书，借给您看看吧？
丹辰子的假哭声戛然而止。他斜睨了那书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随手拿起：哦？什么破书？我看看！《葬海异物志》？名字倒挺唬人，他起初只是随意翻动，但很快，翻页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眼神变得越来越亮，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嘴里开始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要用玉器盛放！？
他越看越是兴奋，脸上哪还有半分肉痛的表情，到最后简直像是捡到了大的宝贝，猛地一拍大腿：成交！子，以后你的伤包在我身上！不就是九阳融雪丹嘛！管够！明就开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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