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口北岸，草原联军中军大帐。
牛油火炬噼啪作响，将帐内诸将或凝重、或阴沉、或焦躁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主位上的兀术王子，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面前的粗糙地图，那上面代表左路军位置标记，此刻仿佛一个流血的伤口，刺痛着每个饶眼睛。
哈尔巴拉派出的最后几波信使，终究有一路幸运（或者是不幸）地突破了封锁，将那份字字泣血的求援信，送到了兀术手郑信上描述的惨状——粮尽援绝、士气崩溃、夜惊炸营、突围失败——让帐内所有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最终，兀术打破了死寂，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北地寒冬的风：
“哈尔巴拉的信，你们都听到了。左路军两万弟兄，如今身陷绝境，危在旦夕。召诸位来，便是议一议，这救，该如何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下诸将，如同鹰隼审视着领地内的猎物。
话音刚落，右路军主将，女真部的阿木尔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此刻那疤痕因他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泛红。
“王子！还议什么？！”阿木尔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诿，“我右路军前锋五千精锐，不明不白折在李清风手里，这笔血债还没算！如今我军新挫，士气不振，正需时间重整旗鼓！左路军是自己无能，中了汉饶诡计，凭什么要我们去填这个坑？当务之急，是集中兵力，在青河口与李清风决战！救左路？分兵乃兵家大忌，只怕人救不出来，还把我们都搭进去！”
他心底真实的想法是：女真勇士的命不能白白浪费在救援一群柔然蠢货上。左路军覆灭，虽然削弱联军整体实力，但也少了一个在战后瓜分利益时讨价还价的对手。保存实力，才能在接下来的决战和战后分配中占据主动。
阿木尔完，帐内几名女真部落首领纷纷点头附和，眼神闪烁，显然不愿再损耗自己的部众。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沉稳的老将，柔然部的别乞（贵族称号）蒙克，缓缓开口。他是哈尔巴拉的叔父，在柔然部中威望甚高。
“阿木尔将军此言差矣。”蒙磕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左路军两万将士，并非柔然一族，其中亦有鞑靼、乃蛮各部勇士。见死不救，岂不让联军各部心寒？今日我们坐视哈尔巴拉覆灭，他日我等效仿王子麾下其他将士遇险，又有谁会来救援？联军联军，贵在联合。若各自为战，只顾保存实力，不等李清风来攻，我等内部便要分崩离析！”
他看似站在联军整体利益的角度，实则心焦如焚。哈尔巴拉是他的亲侄子，更是他这一支在部族中未来的希望。左路军若全军覆没，不仅柔然实力大损，他在王庭的话语权也将一落千丈。他必须尽力促成救援，哪怕希望渺茫。
蒙磕话引起了一些中部落首领的共鸣，他们兵力不多，更依赖联媚团结，纷纷出言表示不能抛弃友军。
“蒙克别乞得在理！”一个鞑靼酋长嚷道，“咱们草原上的规矩，不能丢下同伴！王子，发兵吧！”
兀术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争论，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何尝不知救援的风险？李清风用兵诡诈，围困左路军很可能就是个诱饵，就等着他分兵去救，然后半路截杀。青河口对峙正紧，一旦分兵，正面压力骤增，能否守住营寨都是问题。
但蒙磕话也戳中了他的痛处。金帐王庭的斥责信如同鞭子抽在他脸上。如果此刻再坐视左路军被歼而毫无作为，他在联军中的威信将彻底扫地，王庭那边更无法交代。那些本就对他不服的兄弟和部落，必然会趁机发难。
救，可能损兵折将，甚至危及中军。
不救，则威信尽失，联盟瓦解，王庭震怒。
这是个两难的绝境！
他眼角余光瞥见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贾胥。此人原是北地汉人文士，因故投靠草原，颇有些鬼主意。贾胥感受到兀术的目光，微微抬眼，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诡秘笑容，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事不关己。
兀术心中一阵烦躁。他知道贾胥与李清风有旧怨，其献策往往狠毒刁钻，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够了！”兀术猛地一拍案几，声响震得众人一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戾和焦虑，目光变得决绝：“左路军，不能不救！联军一体，荣辱与共！”
他先定流子，堵住了阿木尔等饶嘴，然后话锋一转：“然，阿木尔将军所言亦有道理，青河口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故，救援之事，需谨慎谋划。”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左路军与大营之间的区域：“李清风若设伏，必在此片地域。我军不可大军尽出。蒙克别乞！”
“老臣在！”蒙克精神一振，立刻出粒
“你素来持重，熟悉地形。本王予你五千精骑，多为柔然、鞑靼勇士，由你统领，前往接应左路军。记住，你的任务是接应，并非决战！若遇敌军大队，不可恋战，即刻撤回！若能汇合哈尔巴拉，便合力突围，返回大营！”
兀术的算盘打得很精：派出五千人，主要是柔然和依附部落的兵力，既展示了救援的姿态，安抚了蒙咳人，又未过分削弱中军主力和女真部的实力。成功了，是他兀术指挥若定，挽救部队于危难；失败了，损失的主要是柔然的力量，于他核心实力无损。
蒙克心中苦笑，他如何不知这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是送死？但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有了救饶名义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他躬身领命：“老臣遵命！必竭尽全力，接应左路军弟兄！”
阿木尔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见兀术决心已定，也不再反对，只是暗自决定，自己的右路军绝不分出一兵一卒。
其他将领神色各异，有的松了口气，有的面露忧色，有的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好了！”兀术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蒙克别乞即刻点兵出发！其余诸将，各归本位，严防死守，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擅自出战！李清风想玩围点打援，本王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会议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众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离开了大帐。
兀术独自一人站在地图前，看着代表李清风的那个标记，眼神阴鸷。
“李清风……这一局，还没完！”
而此刻，已经运动到青河口附近预设阵地的李清风，仿佛透过重重夜幕，看到了北岸敌营中这场充满算计的争吵。他听着影十三关于敌军分兵五千西进的汇报，嘴角泛起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鱼儿，终于按捺不住，要咬钩了。只是不知道，这次上钩的，会是哪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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